作妖记(236)
然而对方不退反进,冰冷掌心覆在他的额头和双眼。
今天,不,即使眼睁睁看着厚厚的文件消失,他也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但现在,那一点儿侥幸的怀疑荡然无存。
一大段画面涌入脑海,像以前有人给他试用的高科技玩意儿维阿眼镜之类的,总之,眼前呈现出和视频无异的画面,他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小江,听得到她的声音,闻得到地井令人作呕的腥馊臭味。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头脑昏沉的老人:你现在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你的小女儿过去的经历。
他——他的小女儿躺在地上,后背浸在冰冷污水,仿佛躺在针毡上,分不清那刺灼的感觉是痛还是冷。
池亿城“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这时,他才恍然觉察,小江——他年轻的妻子,他小女儿的亲生母亲——的脸在他上方。
他目睹了和之前那条视频截然相反的故事。
一个令他震惊、不敢相信的故事。
他看到母女俩在暴雨中互相扶持前行,却被水流带进窨井。
母女二人在井下呆了足有三个日夜,他年幼的小女儿持续高烧不退,几度失去意识。台风的低温天,没有食物和净水,到后来,他感同身受女儿已是生命垂危。
地井的污水不可能喂给病人,于是母亲拿匕首——她哪来的匕首?——划开手指,给女儿喂血。
血腥味唤醒了女儿,她怎么可能接受母亲鲜血的滋养,于是她拼着全身的力气撞开母亲正刺向手臂的利器。
她伤到了自己,更弄巧成拙刺伤母亲的耳朵。
那女人摸了下耳朵,看到满手的鲜血,竟痴痴地笑起来,试图把染血的手指塞进女孩的嘴里。
女孩闭紧嘴巴,咬紧牙关。
“张,张嘴。”女人拗不过她,干脆把匕首横在小女孩的脖子上,“金教授告诉过我,只有让你杀了人喝了血,你的种子才会苏醒……你伤了我,你伤了你的母亲,你不愧是……凶兽的种子……”
池亿城嚅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
什么样的母亲会把刀架在女儿脖子上,却口口声声说这个年幼的孩子是凶兽。
他胡乱地拉扯覆盖在脸上的手,不想再看这可怖的画面。
仿佛感知他内心所想,画面骤然加快。
后来,兴许是母爱本能唤醒了女人的神智,她最后还是放开了女儿,把匕首交给女儿,退到角落放声大哭。
后来,如他在视频中看到的一幕,女儿和母亲互相对峙,女儿拒绝靠近母亲。
后来,女儿把自己的血喂给断断续续发癔症的母亲。
后来,女儿怎么逃出去的呢?
母亲变成浑身黑紫的庞然怪物,将女儿丢出地井。
那时候,路上的积水退了,女儿趴在井边,看着母亲褪去了骇人的黑紫,缩进角落,而后,扑通一声,她倒在地上。
女儿知道,母亲死了。
然后她一回头,看到自己四五个老哥哥和小哥哥站在不远处。
……
宴会厅舞台,同样的场景以不同视角演绎。
“这是二号机。刚才你们看到的神兽不是真的,而是全息影像投射,接下来你们看到的一切也是投射,但我可以保证,全部采集于当事人的真实记忆。”
几乎没有人听解说,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舞台的全息投影上。
比朦胧雨雾打湿镜头更模糊的画面投射,但足够辨识得出硬朗的老九哥,头发还全黑的某位哥姐,年轻的池子。
都是熟面孔。
“小九脑子好使,这计划不错,一石二鸟,这条路刚修好没人走。小四后来放的几块警告牌放到点子上了。”
说话的这位,在场多数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是老九哥。
他年轻时烟瘾极重,嗓子早早被烟雾熏坏,沉声说话便有种砂石在沥青路上反复摩擦的粗糙嘶哑,辨识度极高。
“这回事成了,七九欠下的账,我做主,一笔勾销。”
注意到井里有东西上来,默不作声看着老九哥说话的这人慌慌张张地举起了摄像机。
而这时,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
老九哥注视着那辆车,狠狠地骂了一句“吾拆捺,算小东西走运”。
而这只是第一次。
直到去年夏天,被哥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年轻继承人遭遇过多少次暗杀,数也数不清。好多人这才知道:“除之而后快”——有些兄弟姐妹并不只是想想,他们付诸了行动。
神智回到身体所在的包厢,池亿城呆望着下方,久久不能回神。
——她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池先生。”
池亿城茫然地“啊”了声。
他的是目光上下来回,看看他的小女儿,又看看陶吾,忽然又想到什么,激动地拍打桌面,“我想起来了,小渔儿说她有办法让我活到一百二十岁!对,没错!她能活这么大,我相信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