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91)
虽然是悄悄对王梨说的,可卯生听到了。师傅作揖请她关照孩子,仙女将瓜子壳恶作剧地扔她脸上,王梨又好脾气地摘下壳儿补妆。
她们柏州越剧团到柏州戏校都挺有意思,花旦一个赛一个脾气大,唱生的还真没什么火气,卯生的戏校搭档苗媛就爱骂自己不专业不长进就凭着脸好看糊弄人。
卯生在肯德基等鸡翅时开了手机,里面迅速跳出几个柏州的固话号码,其中一个号码出现了四次。她的心猛然一跳,毫不犹豫回拨过去。
在家陪爷爷奶奶看着婆妈剧啃着西瓜的俞任听到了电话响就蹦起来,她忙擦手接了,听到是怀丰年时显然愣了下。那一头的小卷毛在小卖部笑,“怎么,以为是女朋友找你呢?”
俞任看了眼爷爷奶奶,老两口腰杆直了、眼睛都朝一个方向斜过来,她叹口气,“瞎说。怎么晚上打电话给我?没在店里忙?”
“趁着暑假八中放两周假,我妈回家了。”怀丰年不愿意回去听父母再发动金钱战争,宁愿自己窝在店面凳子搭成的简易床上吹台扇看书吃泡面。“我是想问你几时回柏州,这几天我正好闲着不用做事,除了看书还想找你一起上自习复习下数学。就去麦当劳吧,那里有冷气。”怀丰年对分科后的学习抱有极大热情,也清楚只要数学再多考个二十分她进北京的TOP3就稳了。
“我要在乡下待两周。这样吧,等学校补课后,晚上不用上课时,咱们一起上自习。”俞任说时,爷爷奶奶的腰杆又软塌下去,眼神同时回到了电视机上。
等来电话忙音的卯生拿到了鸡翅,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她就想再试一次。这次通了,接电话的是俞任,“诶怀丰年,你怎么又来电话?你零花钱不是不够吗?”
“是……是我。”卯生的声音让俞任顿时鼻子酸了,她转过身捂紧话筒,“嗯。”这一声显然比刚才那通电话柔情似水,胡泽芬和俞文钊的腰不禁被吓硬,老两口狐疑而担心地看着孙女。
俞任不好说什么,快速平复了下情绪,“我放假回了俞庄,每天陪着爷爷奶奶在茶园干活。”
卯生听着俞任的声音眼睛也湿了,无数次的思念委屈都想脱口而出,可卯生知道现在不合适,“什么时候回柏州?我……我随着师傅巡演,这周六就回省城。”
又是流星般擦肩而过的相遇,又是注定不能马上见面的假期。俞任在电话里迟疑了下,“你妈妈的腿好些没?”
“好多了,慢慢适应了义肢。”卯生无声地叹息,“你还好吗?你妈妈还好吗?”
“都好。”俞任快速回她,这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可她和卯生竟然在电话中像隔天差地,愣是半天没说到点子上。
什么是两个人共同的“点子”?未来还太早,俞任还要在高中埋头两年,卯生还不知会去哪个剧团。过去又太迟,她们蹉跎了几个月数回联系,赶不上育才初中里的默契共鸣,趁不到甜蜜时的依依不舍。现在则太冷,卯生时间紧张,俞任不方便,围着亲友身体打转了圈,卯生说,“等巡演结束我再会柏州找你,时间咱们在Q上定好吗?”
俞任说好,忍不住怨了句,“可那你也没怎么在Q上给我留言啊?”
卯生说对不起。她的世界在快速扩大,边界延伸到远处时,俞任像地球仪上一个恒定的标识点。如果现在卯生拥有一个太平洋,俞任则是一座珊瑚礁,五彩斑斓地隐在水面下,卯生要潜到深处、静到深处才能看见。卯生也记着俞晓敏的话,只劝俞任,“你加油,一定能考上复旦。”
“那你呢?”俞任问。
“我……我努力。”卯生对自己毕业后能不能去上海唱戏很不自信,见世面前的孩子一蹦六尺高,见完世面她乖乖伏在自己的窝里舔毛。王梨说,整个柏州越剧团能进上越的也不过两三个人。差距太大了,得拼命赶。
俞任没再次听到那句铿锵的承诺,“我去上海唱戏,咱们吃遍上海滩。”她们间太近了,近得一条难得的通讯线路就能难倒彼此。也太远了,远到不过数月的郑重许诺都轻飘飘起来。
卯生说她要回后台,但还是等俞任挂了电话。俞任回到院子里继续吃西瓜,青蛙在叫,小萤火虫在不远处飞舞,她蹲在鱼池旁,一口咬下去,西瓜是酸的,泪是咸的。
对面俞开明家传来小孩子的耍赖哭闹声,随后是俞锦吼了声“他撕了我作业我能怎么办?”随即,鸡飞狗跳打破了夏夜的宁静。
俞任又抬头看星星,今天这颗不见了,明天那颗又冒出来。她看得眼睛再次发酸,身后传来奶奶胡泽芬给她扇的风。俞任回头,猛然发觉奶奶更见老。以前她读小学时奶奶的头发还是黑的,现在白了一半。她快六十的年纪,每天照顾家里,还要陪着爷爷去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