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4)
她年纪比同届同学大一岁多,身材却像大五岁。本来也是个随母亲的软弱性子,被人欺负时只晓得哭鼻子。但自从班上转来新同学俞任,俞娟再被五年级的同学喊“哑巴秧子”时,俞任都会替她出头。
那天又被人刻意喊了,手里捧着小浣熊干脆面的俞任立即站起来,擦了擦嘴巴指着笑话俞娟的男生,“你再说?我揍你个狗-日的。”乡下长大的孩子有一点不好也好,耳濡目染在脏话环境里,即便平时不会说,紧要关头蹦一句出来似乎能给全身注满勇气。
俞任的警告被那个高年级同学无视并耻笑,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很快就扭打在村小的土操场上,小浣熊被扔在地上,俞娟吓得在一旁六神无主,还是俞任被抓住辫子扯疼头皮时吼了她一声,“来搭个手啊!”
三人混战应声而起,结果是俞任她们大获全胜。俞任拍了拍手上的土,捡起还剩大半袋的小浣熊,往自己嘴里倒了一把再递给俞娟,两个人腮帮子□□脆面塞得鼓鼓的,“嘎嘣嘎嘣”时还互相欣赏地看一眼,大有梁山好汉大拳揍人、大口饮酒的豪情。
被揍的五年级男生吃了几两土,胳膊脖子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他被女孩子揍了,于是坐在操场上嚎啕大哭。
这一哭让俞任无所适从,她蹲到那男生面前,递上干脆面,“给你也吃口,你别哭了好吗?我也挨打了啊。”
“我才不吃!”男生打掉她手里的塑料袋,一骨碌爬起来跑开了。俞任和俞娟的名气在高年级也开始打响,而俞娟的勇气霸气匪气却因为这一战被唤醒。她开始在学校横着走,再也没人敢对她说出“哑巴秧子”这个外号。
父母在外忙活生计时,家里就剩下个还在流口水、扎着歪辫子的老二俞锦带孩子,回到家的俞娟在二妹面前却一派温柔。这天在村小操场再打完架,和俞任一起放学回家后,两个人在村支书家院子內头对头、趴在小板凳上写完作业,俞任的奶奶胡泽芬会给她们俩一人一根棒冰。俞娟会谢过胡泽芬,抓着棒冰回家掰一半给二妹。
独生女俞任也会一溜烟跟在俞娟身后到她家里,三个女孩一起围着脸圆眼大的小婴儿吸溜棒冰,偶尔还伸到婴儿舌头上,冰她一个激灵。
“她叫什么名字?”俞任想起这差点被卖掉的小婴儿似乎还没大名,小名叫“三儿”而已。
“我妈说家里我读书最多,让我来取。”俞娟嘬着棒冰瞧着可人的小妹妹想了想,“可我想不出来,我想叫她小猫我妈不让。”她问学习成绩全班第一、还敢纠正英语老师的俞任,“要不你来取?”
“嗯……她的脸圆圆的,眼睛也是,”仔细看,手腕上还有一个小小圆圆的胎记,俞任取了个毫无水平的名,“就叫圆圆吧。”再轻轻戳婴儿滑嫩的脸蛋,小家伙盯着她忽然绽放出“咯咯叽叽”的笑声。
“诶,她也挺喜欢。”俞任也笑,嘴里喊着棒冰,伸手就将小婴儿吃力地抱起来,忽然,一股热中带臭的气息飘来,俞任看着俞娟俞锦,“她拉屎了……”
才六岁的俞锦已经是洗换尿布的一把好手,她稚嫩的声音又夹杂着沧桑,“哎哟我的妈,又拉了。”再盯着还剩一半的棒冰继续舔。
“胡木芝呢?胡木芝在家吗?胡木芝你给我出来——”外头传来个尖利的女声,三个小姑娘出门一看,见一个画着浓妆、手抓孩子的女人出现在院中。那个男孩俞任和俞娟都认得,可不就是和她们今天在操场刚干完架的俞仕飞,他妈妈是泼辣户,爸爸俞天凯是村里的老钉子。见自家孩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俞仕飞妈妈气不过逼问出凶手,这不,带着孩子上门讨债来了。
“你妈呢?”女人问。
“她……她还没回来。”村小一霸见到大人问责也不免胆颤。
“你怎么打人呢?你看看你把俞仕飞打成什么样来?”女人抓着儿子衣领将人往前按,另一只手固定孩子的下巴展示着伤痕,“我告诉你你爸妈今天必须得给我们家俞仕飞一个交代。”
“是他先动的手。”俞任今天全程在场,目睹了方才建立霸权的俞娟受到新一波挑战,而为首的就是此时被母亲铁爪捏下巴的俞仕飞——他往俞娟的书包上吐唾沫,在俞娟上前理论时先推了她。
“他动手你也动手?你不能告诉老师,告诉我们家长让大人来处理?”女人白着俞任骂着俞娟。
“老师下班了,告诉家长——告诉你,你就会揍他吗?”俞任对身边人事的判断还处在朴素的同态复仇念头中,她不服气地帮腔。
“诶你这孩子怎么说歪理?跟你有关吗?关你屁事!去去回家去,少掺合我们家的事。”女人似乎不信胡木芝不在家,扯开嗓子时逼入俞娟家中,“胡木芝呢?躲哪儿了?我告诉你,必须得带我儿子去市里中心医院检查,要赔我们家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胡木芝!你给我出来……你有种偷生三胎不交罚款,怎么着?你家孩子欺负完人做家长的就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