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遍地是马甲(197)
慧安法师手持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高声诵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既随缘而顺寂,乃依法以荼毗,梦百年弘道苦行之身,入一道涅檗之境......”
言罢,他将火炬扔入化身窖中,大喊了一声“烧!”
般若寺大大小小的僧人念佛十声,诵唱着《西方赞》、《回向偈》,对着火窖叩首三拜。
化身窖内火苗簇长,火光映进傅沛白的瞳孔里,将她的眸色染成了一片烈焰之色。
“阿沛。”
听到声音,傅沛白愕然侧头,看着十七,面露疑惑。
“你怎的来了?”
“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博施济众,慈悲之名闻名远扬,我虽不曾受其恩惠,但作为晚辈,合该来祭奠他们最后一程。”
傅沛白偏回头,失神地说道:“法师同我说,生死离合非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再入轮回,不必伤心。”
“方丈和法师自有他们的佛理大道,我等俗人自然也有随心的自我小道,两者并不冲突,于我而言,生即是生,死即是死,死了,魂魄消散,世间便再也无我,人活一世,唯有这短短几十年光阴,我只愿活得肆意,洒脱,与所爱之人不负此生。”
傅沛白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个浅淡的笑,“也是,我想我一辈子都到达不了法师那般的境界,既看破不了这生离死别,也舍弃不了那七情六欲,这一辈子只能落于红尘中做一介俗人了。”
两人交谈间,方丈和法师的尸身已经焚烧完毕,只待余温消褪,取出舍利供奉,圆寂仪式便算正式结束。
傅沛白沉沉看了一眼化身窖,正待离去,便被人叫住了。
“傅施主留步。”
叫住她的人是慧安法师,声如其人,有着一道温润醇厚的嗓音。
傅沛白转过身行礼,“晚辈见过慧安法师。”
慧安比苦禅和明文年轻许多,不过眉眼都是同样的慈悲肃穆,他大步走过来,身上萦绕着浓郁的佛香。
“傅施主,贫僧有话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沛白点点头,低声对十七道:“你先回去吧,带芷儿先去吃饭。”
等十七离开后,她才跟着慧安法师朝一旁的小道走去。
慧安于前,她跟在其身后,两人缓缓走着,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若是几日之前的傅沛白定会显得有些急躁,先行发问,但几日的焚香诵经下来,她那急躁的性子好似都沉静了不少。
两人走到一颗巨大的菩提树下,慧安停住脚步,他转身微笑着注视傅沛白,问道:“傅施主,为何不问贫僧有何事同你说。”
“法师找的晚辈,那法师早晚都会言明,晚辈问与不问都不重要。”
“傅施主虽年少,心性却比同龄人沉稳不少,不骄不躁,日后定大有所为”,慧安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深邃的瞳孔盯着眼前的少年人,说的话似是真心称赞又似是客气寒暄。
傅沛白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面容平静。
两人对视了少顷,慧安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绿叶葱葱的菩提树,说道:“明文方丈和法师一月前曾去过柏华山的青阳观,拜访了那位不世出的道家高人,嵩阳道长。”
慧安停顿了一下,再次转过身来,面对着傅沛白,然后继续道:“说来奇哉,佛家与道家供奉不同,信仰自然也不相同,佛门讲求的是缘分因果,道家信服的是天命所归,两者本是对立,然而方丈和法师归寺之后,却时不时仰望星空,嘴里呢喃着司危既出,天下危矣。”
“贫僧当时适逢归山,询问之下才得知,嵩阳道长使了观星术,观测出天生异象,世间将生大乱,并将此结论告知了方丈和法师”,慧安说完,看傅沛白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于是问道:“傅施主就不好奇嵩阳道长到底和方丈法师都说了什么,他们才会突然将你传唤入寺,又将那神秘的木匣交于你吗?”
傅沛白有些自嘲地笑笑,“总该不会是那嵩阳道长卜出了我便是那救世之子的卦来吧,方丈和法师还信以为真了。”
慧安突然大笑出声,失了几分高僧的稳重,“傅施主,你还真是好生有趣,如你所言,你猜对了,贫僧初时听闻此说法,难以自持,捧腹大笑,不过你莫要误会,非是贫僧看轻你,而是这卦论属实荒谬,但方丈和法师却深信不疑。”
慧安隐下笑意,恢复了沉稳持重的模样,“贫僧不明白方丈法师的执念从何而来,固执的将这天下安定的期望寄予在一个少年身上,实不相瞒,即便是而今见到了你本人,贫僧仍然不解。”
“这几日,贫僧一直在观察你,能看出你为人良善,心性坚毅,可于苍生而言,非是一颗善心便能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道之前,大义之前,你会面临无数次人性善恶的抉择,舍弃一人之性命可救百人,你愿不愿意舍弃这一人的性命?救世之路崎岖坎坷,你又是否会怯懦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