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最后的茶一口饮尽，轻颤着将杯子放下。

“续命也只是让姐姐最后的日子过得更痛苦。”

宝钗脸色早已苍白。

不敢信，不愿信！

只是一个赐婚的消息，怎么可能就让黛玉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然而说这话的人是崇玉，难道崇玉会诅咒自己最亲近的姐姐？

良久，宝钗方逸出一声呢喃。

“颦儿……”

如抓住救命稻草，她蓦地揪住崇玉袖子。

“崇玉，你有办法吧？妙玉她精通先天神数，说不定能算出什么替颦儿解忧的办法。要不我到贾家去找妙玉问问？”

宝钗甚至想过问崇玉，能不能让元春将赐婚的谕旨收回。

若黛玉当真因为不能和宝玉在一起而心痛至此，那她哪怕想着贾家的环境不适合黛玉，也不见得就是真正对黛玉好。

“办法不在我身上，而在你身上。”崇玉轻轻将袖子抽出，摇摇头，“而且也不必找妙玉。这等事，不必她算，我也知道姐姐的心结是什么。只是不知道唯一能解开姐姐心结的你，将会如何抉择？”

“我？”宝钗不解，“我能做什么？娘娘的赐婚我也没办法拒绝。”

她说着，不由得低了头。

无法拒绝。

只是想想都有些碎碎的痛。

不甘愿，却别无选择。

倘若可以，她只想让一切都如同早前和黛玉说好的一样。

在林家将京中这些事处理妥当后，一起去到桂地。

薛家、林家，都在那里。

大家可以生活在一起，而不必再想其他事。

或许日后各有婚配……总归是离得近的，或许能像先前她和母亲寄居在荣国府时候一样，她的母亲能频繁去找王夫人，今后的她也能频繁去找黛玉。

其他姐妹离得远了也就远了，黛玉还在就好。

但赐婚的消息一下子就这美好的愿望打碎，甚至现在又给这蒙上了更重的阴影。

“不。”崇玉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宝姐姐，你这样想就错了。我们的命运，虽然早已被许许多多的东西限定住，但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能做了么？”

“我……”宝钗晓得这道理，只是先前发生的一切，令她过于措不及防。

且生长在这皇权比一切都高的年代，以她的出身，也确实想不到能反抗贵妃赐婚的办法。

“宝玉哥哥还没有到成亲的时候，只要你还没有真正过门，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哪怕过门了，难道就没有改变的机会？宝姐姐，若我林家愿意在将来成为你和我姐姐的护盾，让你们能继续过着你们想要的生活，那你愿意去争取吗？”

崇玉不敢把话说得过于含糊，却也不敢一下子全说明白，得让宝钗有自己想通透的机会，又不能让宝钗领悟到其他地方去。

若在别的时候，他这番话都算重了，还有可能将宝钗吓得以后都要和黛玉保持距离，任由两人间的关系渐渐转淡。

偏还有宝钗所认为的黛玉生命之危，在生离死别的刺激下，再做选择，宝钗的最终决定才有可能倾向黛玉。

一旦认准了心，再有林家支持，崇玉方敢说能让宝钗选择黛玉。

他让黛玉“装病”，也不只是给宝钗一人看。

更有林如海这父亲在侧，若不能用黛玉的性命逼得林如海同意两个女孩子一起追求幸福，崇玉也不敢说宝钗和黛玉将来就能幸福。哪怕他有办法让两人隐姓埋名地到别的地方生活，得不到家人的祝福，又如何能让两人真正快乐？

崇玉如今唯有祈祷，自己过去在林如海面前争取过的婚恋自由，能在这时候帮到黛玉的忙。

若只说按黛玉喜好选一个如意郎君，崇玉早已确信父亲会愿意给黛玉这样的自由。

但女子和女子……

饶是他，都想到这点就不安。

偏他不能在宝钗或黛玉面前表现出来，起码不能在两人已经彼此心意坚定，不会因为阻力而随便否认自己感情之前表现出来。

他太明白，现在就是他的态度，决定着宝钗和黛玉敢向对方迈出多少步，是否能最终彼此坦陈心迹。

他无法确定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却知道若就连尝试都不曾有过，只会留给两人将来更多的遗憾，乃至痛苦。

他也知道，无论他表现得如何坚定，黛玉和宝钗都会明白，横亘在她俩之间的，是怎样的世俗鸿沟，从而在决定迈出那最后一步之前，就做好失败的准备。

宝钗不知道崇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隐约地记得，自己确实曾起身送着崇玉出门。

莺儿有在崇玉走后，和她汇报着在黛玉房里听来的消息。

听说给黛玉煎的药就没有断过，因为黛玉总是才吃完药，就又吐了出来，只能煎好几份药，让她吐完再喝，好歹让她没有吐出来的药能凑够一份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