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817)
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被幸运垂青。包四娘找到她的时候,见她垂首坐在李靖梣白天呆过的房间里,手里攥着一把钥匙,盯着地板发怔。窗户是打开的,可以看见雨后江心涣散的月影。
包四娘遗憾道:“陛下已经走了,好像京里发生了一点事情,急着赶回去处理。白天走陆路要比水路快一些。”
“我知道。”她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现在已经是丑寅交界,斜照进来的月光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洒了一层冰冰凉的灰蓝。
包四娘将臂弯里的斗篷展开,从后面披在她的身上,给她系着颈间的带子。
“这是陛下给你的。她看你穿的少,让我把斗篷留给你。幸好,你还没有离开,不然就赶不及给你了。”
岑杙低头怔怔地望着斗篷,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湿了。”
“啊?”包四娘楞了一下。
“边角湿了。”她弯腰去够脚踝处的小角,湿哒哒的能捏出水来,“不过没事,晾干就好。”说完自顾自地拧干,又将小角上的褶皱细心地抹平,小心翼翼地盖在脚踝上。
包四娘不忍细看,借口窗台有风,起身去把窗户关上。只留了一盏青灯在房里,似慨似叹道:“这场雨过后,怕是要入秋了。”
岑杙闻言下意识地裹紧斗篷,棉布的衬里细腻地熨贴着每一寸肌肤,就像一个高攀不起的怀抱,暂时遏制了寂寞往百骸里延伸。
包四娘犹豫了很久,直到腹稿打完,才下定决心地开口,
“秦大哥,陛下临行时留了些话给你,因为时间紧,来不及当面说,就让我转述给你。”
岑杙“哦”了一声,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否则她也不至于如此吞吞吐吐。
“你说吧,我听着。”
“这些都是陛下的原话,你听了千万不要伤心。”包四娘虽然想尽力挽回些什么,但在岑杙听来,她那些好心肠的过滤,就跟她敲过的警钟一样,是她作为朋友仁至义尽的善良。有些事情她不在局中,其实使不上多大力气。但对岑杙来说,光是这份善意就足够了。她了解李靖梣的秉性,在那种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对她和风细雨地说出那些话。
因此,她交代的内容,可能是这样的,比包四娘过滤过的,难听一百倍——
“你就照我的原话,一字不落地告诉她:你不要觉得你现在做得一切就很高尚,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和正义。如果你连这个都否认,我怀疑你当初的状元是怎么考上来的?我也怀疑你在龙门三年的政绩是否真的毫无水分?我还怀疑你凭什么能在人才济济的朝廷中枢如鱼得水!因为你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至诚无私的青年!(她不可能夸赞自己是个‘光明磊落,至诚无私的青年’,只能是反讽)”
“还有你带的那四百个土匪,你想把他们改造成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我不知道你是过于天真,还是什么(可能是愚蠢),过惯了杀人饮血的人,你和他们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你那个庄子不稳定性太高,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某些不确定的事件土崩瓦解,庄毁人散,不信,咱们就走着瞧(拭目以待)。”
岑杙完全相信,李靖梣没有直接打击她的庄子,不是因为什么情分,而是不屑插手。她本来就是这样不会浪费精力在无意义事情上的人。
包四娘忧心忡忡道:“秦大哥,坦白说,我很认同陛下的某些观点,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权夺利。而陛下穷尽精力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使它往更公平处靠近。陛下已经在尽力弥补前人所造成的裂痕,不能因为她现在还没有补好,就否定她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她为你做的远远比你看到的要多的多。”
包四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触到岑杙怔忡的神情,便没有再说下去。
她没有权利去置喙她们之间的是是非非,诚然她始终坚持站在岑杙这一边,但是看到李靖梣为了维持这样一个偌大的国家,京城灾区两地奔走,哪怕星夜兼程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人实在让人难以挑出她的不好来。
她没有经历过岑杙年幼时家破人亡的遭遇,可能“父触钟,母殉死”的悲惨过往,一直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和某些人某些事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她带着这根敏感的神经和李靖梣相爱,注定了会遭遇折磨,动荡,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挑战。包家是世代做粮食生意的,某种程度上做到了粮通天下,她打小就知道,一旦某个地方出现动荡,粮道就会受影响,而一旦粮路不通,整个天下都会受到影响。爱情何尝不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