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双目近乎要睁不开了,依稀看见一道黑雾从那和尚手中钻出,打在了这扼着她脖颈的鬼物上。
那鬼物嘶叫出声,倏然化作黑烟,还未来得及消散,便被和尚擒在手中,转瞬不见。
扼住容离脖颈上的力道随即消散,她仰躺在木床上,望着顶上的纱账久久未能回神。片刻,麻木的双臂才回暖了些许,也终于抬得起来。
她从锦被里伸出手,食指轻飘飘地摁在脖颈上,原本素白的脖子上竟有一道红痕,分明是鬼物留下的。
可惜她看不见这掌印,勉强支起身,气息薄弱地朝那从屋外走进来的和尚看去。
和尚脚步倏然一顿,竟未往里再走一步,且还侧过身道:“女子香闺,礼不该擅闯。”
容长亭虽看不见那鬼物,却隐约瞧见了那一缕消失在和尚手中的黑烟。他怔了片刻,连忙道:“大师,那鬼……”
“鬼物已灭,但贵千金阳寿苦短,难免会再招来鬼怪。”和尚淡声道。
“大师此话怎讲?”容长亭未听明白。
“贵千金八字属阴,卯酉相冲,古怪的是,她本该已入黄土,如今却还余有生息。”和尚捻了捻念珠,身上那宽大的灰衣兜着风,穿得比容府的一众下人还要单薄,他却好似不怕冷,连抖也未抖上一抖。
容离坐起身,头发乱如烟雾,低垂的眼眸微微一眯,眼中软弱猝然消失了一瞬。她侧头朝那和尚看去,隐约记得自己是见过这和尚的。
不是此生,而是前世。
若她未记错,她前世遇上这和尚前,似是生了一场大病,容长亭本要寻医,不料来的却是个和尚,这和尚不开方子,也未为容府化煞,而是给了她一杆笔。
那一杆笔平平无奇,她得了那笔后便将其放入了箱底,未再取出一用,当是这和尚来容府骗了口饭吃。
那时她瞧不见鬼物,也未受鬼怪扼颈,自然不知这和尚是有真本事的,如今亲历了一遭,才恍然觉得,前世和尚赠予她的那一杆笔,也许不是什么凡物。
“多谢大师相救。”容离垂着眼,气息虚弱地开口,说起话来喉咙干哑,似当真躺了数日未醒,喉中滴水未进。
容长亭双目通红,恳切问道:“不知这命数要如何化解?”
“无解。”和尚语调平平。
容长亭愣住了,“无解,以大师的本事,又怎会无解。”
“我倒是能赠予姑娘一杆笔,若姑娘能巧妙用之,定能化险为夷。”和尚说完还真的从袖袋里取出了一杆笔,那笔平平无奇,看不出笔头用的是什么毛料。
笔杆漆黑如墨,其上连半点花纹也未刻有,打磨得倒是光滑透亮,明明是竹做的,却偏偏如玉石一般。
容长亭朝这笔盯了好一阵,看了半晌也看不出这笔有何稀奇的,“大师这……”
“我不过是来讨一碗水喝,已是仁尽义至。”和尚似乎并非仁善之人,将笔一抛,这轻飘飘的竹笔竟跟有风相助般,恰巧落在了屋中的圆桌上。
容离站起身,却无力弯腰穿鞋,只得赤着素白的双足站在地上,扶着床柱微微倾身,眸光微黯,“多谢大师赐笔。”
远处脚步声匆匆,只见府医拎着药箱急急忙忙赶来,身边跟着那侍女空青。
府医见那屋门大开着,忍不住道:“大姑娘见不得风,怎将门敞这么宽!”他气喘吁吁走近,被和尚那瘦高的个子挡住了视线,他侧头往里一瞧,诧异道:“大姑娘醒了?”
去请府医的空青也看愣了神,讷讷道:“姑娘方才还未醒。”
和尚双掌合十,朝容长亭躬身道:“不必远送,贫僧有事先行。”
容长亭一颗心挂在大女儿身上,点头应了声,再一回头,哪还有什么和尚,“那位大师呢?”
空青和白柳连忙回头,也俱是一怔,就连站在后边的府医也摸不着头脑。
“这和尚怎走得这么快?”府医甚觉骇怪。
“去,给离儿把把脉。”容长亭对府医道。
府医姓肖,名顾远,这肖顾远忙不迭走进屋里,伸出手道:“大姑娘,冒犯了。”
容离坐在床沿,将细瘦的腕骨从袖口里伸出,朝肖顾远递去。
肖顾远搭着她的腕口,皱着眉沉思了片刻,又让容离将舌探出,才诊查了片刻后,才拱手道:“姑娘已无大碍,只是这身子还得补一补。”
容长亭站在屋外,闻言松了一口气,“府中可还缺什么药材?”
容离抬起眼,虽仍是满脸的病容,可却气定神闲地斜了这府医一眼。经了方才那一遭,她虽心有余悸,可木桌上那一杆笔就跟定心剂一样,将她的慌乱给涂抹得一干二净。
她左右见不到别的鬼物,这才慢腾腾地开口:“离儿命将不久,何必糟蹋了府中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