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有我(40)
“叙儿以后就会懂了。”
“不,最好叙儿一辈子都不懂。”
我不见起伏地问躺在身旁的人,“你呢?不愿去相信的悲伤。”
寂静的树林里不见颜色,似乎只能看见枯燥的黑白,唯有声音在其中破土,育成某个地面之下看不见的色彩,悄然生长。
“未曾体会过,”温柳说,“这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大多经历了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既然不能确认是否是改善,柳儿暂时不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她或许就不是柳儿了。”
或许,说得对,也可能不对。
她平静而耐心地回答我那些杞人忧天的想法,却没有极力否认,让我混乱的脑海得到片刻的放松。
“……”
“像一层薄纱。”
“是啊。”
莫名其妙的言论也得到呼应,奇怪的想法接踵而至,实在是来不急全部“三思”了,只有一部分经过了勉强斟酌,剩下的则不假思索。
“这样一来,喜欢晒月亮的人,岂非在自己身上铺一层薄纱,月亮就被轻易替代了?”
温柳漏出声笑,抬起手背掩遮。
“哪有这种道理?”
“岂非如此?”
乍一听上去有些悲观,可我却毫无征兆地开始认起死理,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
世人所赞颂的东西在三两句之间就变得廉价,还有什么是值得的吗?
温柳侧过身子朝着我,循循善诱地说:“姜小姐,你想,如果此刻你身处远方……或许在北疆,而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眼前罩着一层雪白的轻纱。”
“柳儿捏着那柔软和美景,一块小小的纱布却罩不到远在天涯的姜小姐,罩不到离开我身边的任何人。”
“它于我而言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静静听着她的回答,封死的大门旁,窗户微微露出一条缝,有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外面。
四目相对,温柳认真地说道:“柳儿不需要薄纱,柳儿需要一个即使驶出万里,依然皎洁可见的东西,是‘千里共婵娟’。”
缓慢地,潜移默化,我在意识深处逐渐接受了这个说法,想起方才的种种言论,又想起家中所教的“慎言”,不由感叹。
“我有些幼稚了。”
对方脸上不见责备或事不耐烦,我更加深了这种自嘲,无声地愁苦微笑。
忽然,耳边传来动静。
温柳甚是好奇,精神十足地问:“姜小姐,月亮上真的有兔子吗?”
“怎么这么问?”
神话传说都该是半信半疑,成人的态度最该如此。
是在呼应刚才说的幼稚?我话到嘴边,急忙拐了个弯儿。
“有吧……?”
“也有姮娥吗?”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装模作样连自己都不信。
说来,也只有自己也起了玩闹心思的时候,才会这么忽悠人。
她也如我最开始那般盯着天上黑黢黢中遗落的颜色,现在倒是不像薄纱了,看着总是想起皮影戏前头的那块白布,光和人影都若近若远地在后面。
“该是多干净的一处地方,才能被描绘得孤寂又引人遐想。”
早晨的炎热在夜晚透出些气,风恰合心意地吹,是姮娥喜欢温柳的赞叹,把呼吸带到了人间吧。
我胡思乱想,竟像问如似的大绕圈子雕琢言语。温柳好奇地问:“这样不好吗?阁楼里头很多姐姐都喜欢咬文嚼字的客人。”
“为什么?”
她眼睛随之转动,思索片刻自己得出答案,“大概是,总比恶语相向,却以为能让眼前的女人心悦诚服要好吧。”
“不觉得啰嗦吗,”我自嘲地笑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或许是当初的影响深刻,以至于我到现在也依旧秉持着这种想法,自始至终。可我若是不被当作长子对待,在姜府,恐难碰上书本,难得先生授教。
可以像问如当初那样跑掉……呵,我可不是真的公子,老爷也不会派人来寻。加上我在那个年纪着实又有些笨手笨脚,怎么想都会是以失败告终。
我忍不住沉重叹气,接着便感觉有东西覆上吃力闭上的双目,眼皮上是掌心传来的温热,沾着草叶的味道和微不可察的凉意。
对方由躺变成趴着,本是一声不吭的,隐隐约约听到有动静隔着眼睛传过来。
“谢谢。”
那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所幸只有二字,易于辨识。
从未这样带着人在半夜四处游逛,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却是花了些心思去注意。温柳总是一副知道不多的样子,说起话又好像都知道,一点儿不觉得难受。
可能,她现在也仍旧在笑,看着我,或是月亮。
该是多干净的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