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人间(7)
祝之随着陈随夜上了马车,沉默地坐在车厢一隅,他刚刚无声嘶鸣到嗓子半哑,说着说着就失了声,“老神统大人……”
“关于神胎,你知道多少?”
老神统姓朱,单字统,此刻被神禘隔空劫持在半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即便他说不出来话。
神禘垂眸用力喘了几口气,这才松开风锁。朱统边不疾不徐地端正脊背,边用力的清了两下嗓子。
“咳咳——”
神禘垂头寂然道:“说。”
她此刻一开口便成神诏,除去生死命数,她尽可掌握。
朱统勉力抵抗数秒,最终却不得不吐出真言,“我翻阅了神柩的相关典籍,应当知悉得八九不离十。”
禘闭上眼,“我并非你同别夫人亲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朱统:“出生时,神明插手命名,我便觉不对劲。”
神仙不扰凡尘事。可一胎双子的事实不可更改,未避免禘在中途夭折,以名补命属实是无奈之举。
从一开始就露了馅,朱统装瞎,继而别媚装瞎,所有人都装瞎,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神禘忍住翻山倒海的胃液:“你将亲生女送到殊方绝域处,不曾心疼?多年不相认,从未内疚?如今让她单刀致死,亦不后悔?”
朱统:“怎么不会。”
神禘的诘问抵在牙关。只听朱统颓然道:“可她本就是应死之人。”
她该为神胎让路,将本属于自己的命格和人生全盘交出,而后再次轮回,不知多少年多少世才能再次功德圆满、福泽绵长。
“我翻阅了无数典籍,从未有过神胎同凡胎一同降世的先例,为什么她会被生下来!”
朱统捂住脸,喃喃:“为什么她要活下来,然后被所有人逼着去死。”
神禘一时无言,她垂目盯着朱统不住颤抖的衣摆片刻,然后缓缓道:“是神诏吗?”
“……”
是天宫三千神明的某位容不下她的存在吗?
答案不言而喻。
人身到底是累赘,神禘只觉得呼吸出来的气息都带着血沫味儿,她想。
神仙是日是月是清风,自古不问凡间事,她是为了什么进的六界轮回,平白惹了一身腥,搅得一干无关人等的好日子不得安宁?
神禘压下不自觉泌出的眼泪,携着风儿穿过中原千山万水。
原本热闹的烟柳画桥经过岁月变迁,如今游人寥寥无几、斑驳不堪。
神禘乘着风落下,恍惚几下,再回过神来已然立于一条竹竿之上,游于山间清江之中。
她一手握住细竹竿且持平,尚未反应过来,先是察觉到一束安静的目光。
“……”
她转头,便见到了别媚。
别媚仍然在笑,一如小时,只是矜持了许多,抬手遮住大半张脸,粉唇于指缝中若隐若现,单单露出来的眼睛弯得十分好看。
神禘静了片刻。
“对不起。”
别媚负手于身后,肩膀却朝前绷着,上身亦前倾。
——分明一副期待的模样,“为什么道歉?”
神禘又是安静了许久,期间风起涟漪又消弭,她缓缓道:“占了你的位子。”
别媚闻言后,放下手。
仅仅眨眼间,荷上人嘴角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她七窍污血纵流,颈间红痕蔓延,瞳孔一片黑沉,莫得一点明亮。
这是别媚的死相。
神禘像是傻了般凝视着她,脚下竹竿就这么平稳地飘在江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别媚再次笑了起来,死相消失,她又是那副绝美的面孔。
“还有呢?”
神禘:“喜欢你。”
别媚只是笑,笑过后道:“哎——我已经死啦。”
神禘:“喜欢你。”
别媚无奈点点头,仍然是笑着的,“好啦,知道了。”
——此情此景,大抵是妄图一枕黄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