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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14)

作者:梦见温子仁 阅读记录

孟凡连夜开车到了蔚县的医院,又陪着喻计程转到了市里,做完手术打上钢板,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

万幸只是锁骨移位骨折。

她摔倒时有轻微的脑震荡,睁眼见到孟凡,第一反应便是呕吐,孟凡哭的更加伤心,顾不上厌弃自己冷血功利,大脑中确实有一半想的是她没拍完的戏。

她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意味着什么,也隐隐能猜到此事的结果对病床上的人意味着什么,一深想,就止不住地觉得崩溃。

消息传回蔚县剧组的时候,吴博正坐在光秃秃的山埂上,半个身子被风吹得打颤。身上米白衬衣皱成一团,天亮时,金黄的日光自身后拥住他,轻轻掩去了胸前那片骇然血迹。

闻橪过了小半天才想起他,从现场一路寻来,有点担心这孩子的心理状态。问他助理在哪,打算让人领回家休养几天。面前的人神情恍惚,她凑近,听见吴博小声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

这是不是我的报应……

闻橪耳边又响起事发当时,在那间逼仄的小屋子,吴博眼睛亮亮的,小狗一样看着她,活像初登戏台的生硬丑角,荒诞陆离,你与那侄子,流言何其多,我哪里不可。

她没想到梁知宥的进退自如给吴博带来的是这样一场教学,他才20岁,不懂圈内名声贵重,绞尽脑汁,也只想出这样一个不堪的报复方法。

闻橪是个温柔的人,起初并不觉得厌恶,拒绝的话刚出口,就听见窗外喻计程从草垛上摔下来的声音,她急急忙忙起身,带倒了腿边的吴博,小跑几步一把推开窗,正看见墙边的水泥桶砸下来,轧在了摔倒还没站起来的喻计程身上。

报应来了。喻计程缓过来之后笑嘻嘻地对孟凡说。

她乐观地将一切事件归咎于前几日和孟凡“早拍完早散伙”的玩笑,开机时的参拜也不够用心,万物都是必然的隐喻。

——并企图顺带以这样的乐观说服自己。

孟凡忙着跟资方磋商赔偿问题,几次询问喻计程事发经过,都被她冷静地以意外解释过去。

她嘴上说,人倒霉起来,路过水泥桶都会被砸。

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可我喜欢女的,怎么也轮不到你呀。

如果用水泥桶类比她听见闻橪说这话时的震惊,怎么着也得十个桶才够吧,只砸断了脖子,这听墙角的代价真是微不足道。

不足为外人道啊……

然而深夜里,当她忍受着术后的疼痛想起一片迷雾般的前路时,还是免不了陷入深深的忧虑。那些风光与意气,好似被戳爆的气球,看上去确有实体,原来比起从前她瞧不上的、属于别人的虚浮气泡,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和孟凡不一样,喻计程没有想过该投什么石、问什么路,从哪里打通关节,又或是拿下哪一位的金口玉言。昨日医生来拆线特意嘱咐,近三个月都不要有太大活动,特护病房一片死寂,从助理到护工,都怕做了她满腔怨艾的出口。

她被世人默认的怨艾在何处呢?闻橪手术当天来看过她一次,满口无非休养与宽心,只字不提这个女配角色的归宿。即便如此,这也是二人自汽车电影事件后,最宽裕的私人谈话了。

等我三个月,可以吗?气球委地,留下憋闷至死、永不出口的衷言。

第6章 5

第二年春节前后,喻今被查出肝癌晚期,病情来势汹汹,适逢喻计程脖子上的伤刚痊愈,顾不上做祛疤手术,就天天候在医院里。

这几个月可以说是她出道以来最清闲的日子,每天养养伤,读书看报也不爱出门。喻今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复式公寓,委托她操心把旧房子里的东西搬去,横竖不用见面,喻计程欣然应允。那天她打包一叠老旧的字画,绳带未系紧,滚了一卷到地上,是喻今旧作山水图,配字姜夔的一句“暗里忽惊山鸟啼”。喻计程捡起那画,随意卷了卷,脑中想着这首词全文是什么,稀里糊涂接了个电话,里头说喻今突然发病,状况不好。

她重新展开那副画,觉得这样的诗,实在是不该被配在山水画上的,有山有鸟,可本质是惊心,是别离。

对了,下一句可不就是,人间别久不成悲。

病房里的空气比书香酒味更易让人安定,喻今病危了一个多月,前来探望的人逐渐零星。喻计程守着那扇门,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恍然生出父亲已逝的错觉,好容易跳回现实中来,又觉得他们无一不是在催促病床上的人早些上路。两个护工都是纪方敏请的,干活麻利却机械得没半点人情味道,有一次甚至凑上来要给喻计程抹药,说这也是雇主的吩咐。

期间,闻橪的那部电影杀青了。她自受伤后再没回过剧组,只从孟凡的喋喋不休中大概知晓过后续,那些自己花了无数个日夜反复琢炼出的戏份,反过来倒成了困扰主创的一大难题。舞台是波峰,是美到极致的闪影,耀眼胜过花的叶若没做成花,便只能为了大体上的和谐忍痛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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