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期(227)
小香老板腿脚不方便开车,小货车是一个看上去比她大几岁的女孩开的。那女孩染了一头红发,让车上的白炽灯光照得格外耀眼,灿烈如火。
红发女孩接过小香老板陆续递来的泡沫箱放在车厢的电子秤上,跟小香老板报重量。
隋然一开始被她那格外具有冲击力的红发吸引,短暂地投去注意,而后发现她歪头跟小香老板说了句什么,眼睛一直看着隋然,一点儿没掩饰好奇和打量。
两人目光相碰,红发女孩勾起一侧嘴角,露出兴味不明的笑。
目送小货车载着小香老板离开,隋然满心失望。
她以为小香老板那天让她给老太太捎句话“来拿点菜”,是暗示到时候会有一次对话机会,但没想到小姑娘说的“拿菜”就真的只是一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
冯老把小香老板给她的现金钞票放进裤子口袋里,说:“你跟你朋友,和小香的那个朋友一样,喜欢小囡对伐啦?”
隋然:“……啊。”
隋然:“啥?”
她才反应过来红发女孩的目光意味是什么。
隋然顶着微微发热的脸,说:“是……对的。”
冯老又问:“你喜欢你那个朋友啊?”
隋然点点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冒出一句:她也喜欢我呢。
脸更热了,整个人都热了。
隋然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听冯老在后面笑出了声。
但笑声听起来让人不太舒服,说冷笑不算冷笑,分明带着嘲弄和戏谑。
隋然回头看她,昏暗朦胧的灯光下,她看不清冯老的表情,只看到两点掩藏在眼皮下忽隐忽现的光。
人上了年纪,眼睛多少会长出病理性的阴翳,但也有些人拥有特殊的保养机巧,总能保持一双清明而通透的眼,带着释然一切的天真,也带着不饶岁月的锋锐。
冯老是后一种。
“你朋友,不太瞧得起我。”冯老背着手,似乎觉得说这话有些掉身价,撇撇嘴,“我不要她看得起,你朋友也不是好人。遮遮掩掩,不够敞亮。”
隋然“怎么可能”到了嘴边,硬生生被后面那句逼退回去。
淮安怎么可能瞧不起冯老?
她对冯老推崇备至,以及由此而生的近乎盲目且孤注一掷的信任——倘若遇安的投资方因为冯老的资质撤资,团队解散,淮安将要赌上全部身家使项目如期开展。
淮安对冯老是有“粉丝”心态的。
收到冯老邀请,向来淡定从容的人紧张到发了两页餐厅名字;
她怀着隋然从未见过的慎重去会冯老,见了面却没有用任何谈判技巧迂回,而是直来直去,冒着冯老翻脸不认人的风险,质问屈德会的死是否和她有关,质问屈德会的女儿陈香秾的腿是否和她有关;
冯老坦诚自己间接导致屈德会自杀,她却表示“冯老真想复仇,想致某人于死地,方法应该更高明、更隐蔽”;
淮安顶住所有压力,把一切工作在冯老看不到的地方做到极致,得到的却是——“不是好人”?
隋然好久不记得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您理解您定义的好人是什么样子。”她心里有气,咬文嚼字地说,“形形色色的人我见过不少,普通人,不那么普通的,有道貌岸然的,有两面三刀的。大多都是庸庸碌碌的俗人。光风霁月的她是一个。”
当面说挺烧耳朵酸牙根的话,在冯老面前就那么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冯老哦了声,笑得一脸慈祥:“年轻真好啊。”
脸上的热度退下,隋然冷静了些,没再着急说话。
“你这个年纪,对交朋友谈恋爱存在幻想,我理解。我在你的年纪相信纯真的爱情,追逐伟大的理想,相信世界需要我,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
“但是小孩儿,爱情是最不讲道理也最容易变化的东西。对他们那种人而言,爱情还有个特性,廉价,而且,要加上最。”
因为走路的关系,也或许是难得有心告诫,冯老语速很慢,把一句句信息量巨大的话说得通俗易懂。
隋然已经过了不耐烦听长者说教的叛逆期,她沉下心,静静地听。
“与其说他们享受追逐的过程,不如说他们享受的是在追逐过程中追逐的感觉。他们喜欢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转变为属于他们的,给目标营造出一种假象,让目标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你,是发自真心。小孩儿,他们眼中没有人,有的只是一件件东西,一串数字。”
“我们每一次对话,你都在场,你看她从来不跟我谈项目成功能够带来多少收益,她肯定也没有跟妳谈过这些,她只跟你谈理想,谈做成了可以拯救多少人。谁不知道好东西能救人。青霉素问世,拯救亿万人的数字不夸张吧,流感疫苗每年销售多少亿只?她不跟我谈利润,上来跟我谈过去,翻我的历史,拿小香说事情,为什么?她想占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