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210)
我张着嘴:“就这个?”
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斯拉夫小伙为爱走钢索的动人故事,或者是拉丁舞东南亚推广大使之类的传奇人生。
“彼得讨厌冷。”潘德小姐说。
“彼得讨厌冷。”亚洲最强说。
“彼得真的讨厌冷。”翁可欣补充道,“还有美国。”
“每个人都讨厌美国。”亚洲最强又开始讲国际笑话,“特别是最近几年,连美国人都讨厌起美国了。”
我掩着额头,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不过,我对那个大洋彼岸的国度还是说不上讨厌——我看了看身边开怀大笑的她。
如果没有到美国念书,我们恐怕永远不会相遇。但究竟是谁让我们又在新加坡重逢呢,是被热带吸引来的彼得,还是梵语中代表着一切业、决定着因果报应的羯磨?
我不信神。
然而这世上真的有因果吗?
真的没有因果吗?
晚上我跟潘德小姐回家。明天早晨有个临时加的会,时间太早,她家离公司那边更近……
我也不知道她对这个借口是否信以为真:毕竟明天放国庆假期的顺延假,理论上来说人们不用工作。留宿在彼此家中几乎是个新常态,我在想是否能找到机会和她谈一下这件事。
我暂无此计划。现在还不到时候。
最好的情况是能拖到项目结束,这样谁都不用申请利益回避,我们的关系也更纯粹了,皆大欢喜。我原本没有太过于担心的,只是今天的事给我敲了个警钟:她的朋友性格各异,但对我都如此接纳,足以见得他们背后的郑重。
而这般郑重之后,又是潘德小姐的身影无形隐匿其中。
我要是不给个明确的表态,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够珍惜这段关系?
潘德小姐拉我散步,目的地是两站之外的地铁站。她似乎总是很享受与我漫步,我也乐意之至,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地并排往前走。
匆匆的路人的神色被口罩吞去大半,气氛与寻常却自有不同。到处都是国旗摇动,我和她,两个南洋的外乡人,仍克制着,保全社会中完整的自我。自我是专业、商务化、尔虞我诈,自我从来不是完全的我。
但在我大脑的幻影之间,那个人潮中与她十指相扣的,又算是完全的我吗?
我喜欢买衣服、买各式各样的鞋,喜欢观赏文化活动,喜欢身居高位,喜欢担任要职、带领团队创造从零到一的成果,喜欢美食,喜欢女人,喜欢她。
完全的她是什么样?
“以前我好像没有问过你,”我说,“你为什么来新加坡?”
“毕业后我来这里玩,然后顺便给一些咨询公司投了简历。”
我微微皱眉:“就这个?”
“还有彼得。”潘德小姐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地域偏好,而我最好的朋友要留在这里。当然另一方面,没在波士顿遇到合适的舞伴也是一个原因……我有一个终身的舞蹈计划,最好是能跳到无法动弹为止。”
“我有点儿妒忌。”我噘着嘴,反正戴着口罩,她看不见,“但同时又不清楚是否该感谢他。毕竟没有他你肯定不会来新加坡。”
“我不知道你还会吃醋。”她眼中有笑意,“你有多妒忌?”
“特别妒忌。”我比划了一下,大约一个鞋盒那么长,“这么多。”
她笑起来:“那还不够多。”
我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望着她:“你也妒忌?”
“有时候。”
我愈发困惑,停下来:“妒忌什么?”
她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又温柔起来,说:“也许我是妒忌时间。时间日夜与你相处,而且了解你的一切,参与你的一切。”
“时间啃咬我。时间啃咬我们所有人。”我回望她,悄悄做了个深呼吸。
戴口罩也有好处啊。我的不安与忐忑全都藏起来了。
“时间没什么可被妒忌的。”我说,“凡是时间可以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你也可以。”
潘德小姐眼中闪过了光。是路过的汽车吗?旅途中的彗星吗?
会是我吗?
她久久不语,带着我往前走,道:“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很幸福。”
已到了烟花燃放的时间点。今天为了尽量分散聚集的人群,国庆烟花的燃放点增加到了十个,有路人驻足,抬起头观赏远处的花火。对面的行人有的手里握着小国旗,潘德小姐与我竟同时望过去。
“波兰国旗也是红白配色,白色在上,红色在下。”她忽然说,“这个设计直接来自于波兰立陶宛王国。你知道波兰和立陶宛曾经是同一个国家吗?”
我点点头:“维也纳战役。”
潘德小姐挑起一边眉毛:“所以你确实知道关于波兰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