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156)
我吸了口气,说不出话,又顿了顿,再吸了一口,道:“对,你说得对,‘石油’是它的小名。也不是小名——我的家乡,呃——”
我要怎么跟没有受过社会主义优越性熏陶的人解释这个?
“呃——”我扶着额,决定尽力解释清楚,“你听说过以色列的基布兹吗?是一种集体社区,人们从小到大都在里面生活,完全能够自给自足,医院、学校,什么都有。我父母在油田工作,虽然很早就改制了,但我们还是有自己的社区设施,我的邻居来自全国各个地方,跟周围的本地居民过着不太一样的生活。所以对我来说,那个地方叫‘石油’,可你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名。”
“我知道。”她言简意赅地说,“就是淡马锡河北版,不过员工和他们的家庭成员会住在同一个社区。”
淡马锡是新加坡的“国”字头企业。
我怔了怔,看着她,毫不掩饰我的意外:“看来有的人做了不少幕后工作。”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
“这些应该很难在互联网上找到吧?”特别是她用英文搜索,恐怕很难检索到什么有用信息。我莫名觉得感动,轻声道:“你请了侦探?”
“我请了机器翻译。”她温柔地望着我,“不许再哄我。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两个词。”我将她揽了过来,“你姓氏的第一个音节,对应到普通话中,是‘潘’;另外这个字,‘老’,是——是‘伟大’的意思。”
“伟大的潘德?”潘德小姐皱了皱眉,“那……有点奇怪。”
我立刻改口:“它是表亲昵的那种伟大,有点儿像英语里的‘我亲爱的女士’。”
“噢。所以是‘亲爱的潘德’。”她看了看我,忽然试探性地说:“……老、老李?”
我笑得缩到地上,几乎直不起腰来:“别,别那么叫我。”
潘德小姐恼了:“你为什么笑成这样!我不要叫‘老潘’!”
“不不!我不是……”我急忙着站起来,但实在忍不住,又扶着她的肩膀笑了一会儿,“那不是个奇怪的称呼,真的,在华人当中很常见。只是我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感觉像别人在喊我爸。对不起。你不喜欢‘老潘’吗?我还挺中意的。”
她见我笑成这样,又认真做了解释,似乎有些无措,犹豫着小声说:“你当然喜欢‘老潘’了……好吧。那就用这个名字吧。”
“好。”我与她相视而笑。现在潘德小姐正式地在我手机中成了“老潘”了。
我没能留她太久,午饭时间以前她就离开了我家。潘德小姐恋恋不舍地留给我一个吻:“之后我会过来取衣服。或者你也可以送来给我……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家顺便拜访?”
“当然。”我蹭了蹭她的鼻子,环住腰的手松开来,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个口罩递给潘德小姐。
这样一来,我就更不忍留她了:万一她真的答应下来怎么办?
我真怕我说什么她都会同意。
先前她送我的裙子原原本本地挂在起居室沙发对面的墙上。房子的软装已基本完成,她送我的两样礼物贴合得就像是两个人一起去挑选的。除却次卧以外,这个新家已让我十分满意,窗帘或许还得换换,换过以后,来自她的痕迹一定会成为整间屋子的点睛之笔。
我半倚在沙发上,看着我完美的冰箱,感到些许安定。
那感觉就像是有条看不见的线悬着我,照料我,保护我,仿佛谁由始至终对我抱以爱意。
无神论者似乎不该产生这样的错觉。我没来由一阵笑。
我的家正逐步搭建。
用过午饭,我开始处理她战况惨烈的便士鞋:麂皮鞋最忌沾水,她这双鞋得补个色了。
我那双,回天乏术。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心有点隐隐作痛,还好不贵,只是普通的机制意产鞋。
记到潘德小姐头上吧。
她的西装我仔细护理了。原本我就有趁周末打理衣服的习惯,多她一套不多。裤子先前就稍做了整烫,上衣则挂在背光处阴干。这套棕色套装的触感真是绝了,我翻过来一看,面料确实如我想象的一般精贵,是D字头的某英国面料品牌的毛丝麻。面料标的上方有西服店的店标,机制的刺绣下方一行写着:
“特别为桑妮亚·潘德制作”
我不由动了动眉毛。在内胸袋附近手工刺绣主人的名字,这个操作对于定制西服来说不算少见,毕竟以前的客人常有在室内脱衣和寄存衣服的需求,这作为一种传统,常被高级定制保留。
但织唛可是要单独的版费的,她花钱在这种事情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