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风华录+番外(63)
第47章
有侍奉三朝的首席老画师出面,皇上便手下留情,留了上官执一命。
只下旨,将上官执赶出御画院,永世不能再踏入大安国都一步。
如此,若再求别的,反而倒是得寸进尺,不知感谢皇恩浩荡了。
春意渐收未收,傍晚有凉风。城郊长亭站立三人,垂柳成绦,在晚风里微微斜着。
豆卢宝与乌满均面色凝重,倒是上官执没心没肺,笑道:“天下之大,还容不下我吗?”
上官执依旧着男装,眉眼几许落拓,倒不甚潦倒,衬出几分苦中作乐之悠然神态。
一旁的马儿嚼了几口野草,鼻息平稳,又踏了几脚。
豆卢宝叹道:“这大安国都就够大了,竟也没能容下你。”
上官执仰天大笑,叹道:“这话宝掌柜说得不错。”
言毕,三人倒了酒,推敬一番,一饮而尽。
放了酒杯,豆卢宝拿出些银票,道:“这是给你的,总能用得上。”
上官执也不推辞,直接揣进了包裹里。
“可不是白给你的,你若寻了好地界,这些银票是给你买地用的,我出不了大安国都,可这宝月坊却是要开到全大安的。我早想好了,江南一带就很是合适,你帮我也留意些。到时候你就做宝月坊分号的掌柜,想画什么花样就画什么花样,也不用再与我争论一番,如何?”上官执白了豆卢宝一眼,道:“我就说你怎么如此好心,原是诳我受累帮你开分号的。”听闻这话,三人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乌满又拿出一兜子瓶瓶罐罐,道:“这些是南疆之药,药效用法已经写好了,你带着罢。”上官执拿过去,道了一句多谢。乌满又拿出一根银簪与一封用南疆话写的拜帖,道:“若是你在中原待得厌烦,尽可拿着这物件去南诏。”如此,上官执却是苦笑一下,她郑重接过了乌满的簪子与拜帖,徐徐道:“我那老师,从前对我没个好脸色,待我比同门严苛十倍不止,结果前几日我落难,不但替我求情,他竟然还说,在苏州一带他有个画舫,虽比不上宫里,但也算小有规模。他让我带着他的拜帖,去那儿寻个差事呢。”上官执倒了一杯酒,抬手,倾杯倒在地上。“十岁那年,家道中落,原以为我会一生孤苦,只作画聊慰此生也罢。这女扮男装入宫,我也知是死路一条,但求此生有幸,能在这天底下画技最高之处停一停罢了。”上官执倒了杯酒,豆卢宝皱眉想拦,却被乌满不动声色地按下了手。上官执继续道:“原以为此绝路凶险,不想却遇见这许多良师益友,我何德何能,竟能得此真心相待……”说罢,上官执又把杯中酒倒在地上。“这三杯酒,敬皇天后土,谢老天眷顾。”上官执倒了酒,又是苦笑又是摇头,眼圈也红了。听了这话,豆卢宝与乌满脸上也掩不住几分悲戚。“你们可莫要一副丧气脸,”上官执笑道,“这几日变故,我倒是想通了许多事。我曾真有执念,以为这大安御画院就是天下画艺最高之地,可如今真离了御画院,却只觉一身轻松。想来这最高妙之笔法颜色未必在那重重宫墙之中,或许就在那天地之间,还待我去游寻一番呢!”
这番话倒是豁达,乌满与豆卢宝听着,面上神色也舒展了一些。
豆卢宝倒了酒,举杯道:“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上官执,我豆卢宝这厢敬你一杯。”
上官执也举了杯,笑道:“那可有祝词助兴?”
豆卢宝转了转眼睛,笑了。只听她朗声道了一句杯酒不足寄,只愿——再会有缘人。
语气三分豪迈,措辞倒也像模像样。
听闻此话,上官执举杯,也笑着复述道:“再会有缘人!”
说罢,三人又将杯酒一饮而尽。春意终尽,傍晚有凉风。
上官执架着马车,一边挥手与乌满豆卢宝告别,一边远去了。
“有空飞鸽传书!告知你平安!”豆卢宝喊道。不喊不要紧,一喊豆卢宝还真有些想哭。
走几步其实就看不清马车了,但还是能看见上官执不停地朝这边挥手。
乌满叹口气,轻轻握住了豆卢宝的手。
上官执越走越远,眼看着还有豆大的踪迹,转眼就消殁在黄昏暗红的日光里了。
眼看着上官执远去,豆卢宝想起与她初见,那时上官执潦倒不堪,锁在马棚里,当时她还能笑称自己为‘大安吴道子’。豆卢宝抽了抽鼻子,眼泪流了下来。片刻,乌满伸出手,轻轻擦掉了豆卢宝脸上的泪痕。豆卢宝勉强笑一笑,想换个话题,便道:“那狄秋与上官执这般要好,怎么也不来送一送?今日我去将军府接上官执出来,她竟连句送别的话都没有。看样子,她似是与上官执生分了不少,也不知怎么了。”乌满叹道:“你想知道,怎么刚才不问问上官执?”豆卢宝抽了抽鼻子,回握住乌满的手,摇头道:“我不敢。”乌满又是叹气,道:“是啊,谁敢问呀。”日头斜下去,最后一点日光把城门的砖石照得昏黄,千星显露,不消一会儿工夫,大半个天边都盖上了夜幕。换班的小兵是新来的,检查城墙格外仔细不敢怠慢,他走到城楼一处极隐蔽的角落里,却看见一个人站在那。小兵吓了一跳,再一看,这人竟是前日新封的游龙大将军狄秋。狄秋被惊动,却是连忙擦了擦眼睛,再转头瞧,看清来者何人后,便继续站在城楼那处,不知在看些什么。小兵比狄秋小几岁,也是个少年人,见狄秋一个姑娘家倒也亲切,他便大了胆子,走到狄秋身边,道:“狄将军在看什么呢?”狄秋顿了顿,道其来看看这大安究竟有多大的天地。小兵站在狄秋边上,也朝外望了望。城楼这处不起眼,但是却能一直看到城郊外数里风光。远远的,还能看见有米粒大小的马车在向外走着。“这里风光倒是好,”小兵随口道,“但是大安国土辽阔,就算是站在这儿也不能看净了整个大安啊。”狄秋看了那小兵一眼,那小兵面皮白净,可年岁不大,虽身着铠甲,但看着竟有几分清秀之态。那人也是一张清秀无比的脸。莫辩雌雄,不可方物。人世间的道理根本从来就没个道理。前夜,上官执对她道,她对自己这般心意,她上官执无以为报,便在今夜送狄秋一场好梦。送你一个好去处。上官执低低说道。她的声音从来暗哑,如此柔声,听来只异样斯文温雅。狄秋慌了,当日跪在大殿上,以身家性命为上官执求情时都未曾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