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者同人)失途(13)
杭城的天冷得好快,十月到底算入了秋。
[是顾小姐吗。]
走过一处街角,似乎听见有人唤她,四下一看没有,塞塞衣角,抬腿准备离开。
[不认得我了?顾小姐走得这样快。]
是个老头的声音,干瘪又沙哑。她抬头细细找时,临街二楼的窗户缓缓叫人推开,吱嘎一声牙紧。
隔着几米,那老头仅余的一只眼睛闪出的光照旧犀利锋睿。
[留步吧,赏光上来坐坐,我们也算半个故人。]
不用待进屋坐下再自我介绍,她认得眼前持拐穿卦的人是谁。
过去,父亲最先是实业界的出头翘楚,而后一步步做大做盛,厂子办遍大江南北,人人见他毕恭毕敬,美言称赞。顾民章理应自信不惘,如同他在外界传扬的名声一般老练果敢,然而再伟岸的人都有无力一面,在面临某些重大事项的裁决前,他常会避开所有手下,或一个人,或带着顾晓梦,去固定的地址敲开一扇门。归誉礼是顾家秘聘的阴阳师傅,八卦风水,气运年相无一不精,只凑巧生下来便害没了左眼,道上传来传去也算遭过天谴,均了,天机偷着泄点儿没多大事。[不就是个跑江湖么。]顾晓梦年纪尚轻,懂的不少,她打小看不惯婆子术士神神叨叨,父亲进内堂密谈时,小丫头嘴一撇,尖尖地口无遮拦。
[你找对人了,顾小姐。]
归誉礼轻叩桌面,[解梦,我最在行。]
[你怎么知道。]
顾晓梦咬紧下唇,绷着脸孔,对这老头她始终警惕,一贯臭脸。
[呵呵,令尊找个跑江湖的小叫花子算运,传出去不是天大的笑话。]
顾晓梦不言。
去年在七〇一得知报上讣告:[顾民章遇刺,作案方疑为汪伪余党。]后,她实在不想忆起父亲的更多往昔。可这故城的秋还是那个秋,八年转瞬,尚在又有几位故人。
罢了,认你半个故人。
顾晓梦伸手摸向衣袋。
[免,老朋友,不收钱。]
归誉礼在桌前摊开双手,阴阴地笑。
[说说你的梦吧,两个女人的生离死别,真惨,真惨。]
[你都能看到?]
她从不信神、不求神,但此刻面前人的言语着实令她惊骇,说是惶惶,却另有一味怒意悠荡于心,李宁玉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归誉礼若真能清晰地看穿看透,秘密便不再是秘密,两个人的心知肚明亦是窃听,与间谍的无赖毫无二致。
[顾小姐,天底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我还知道,这梦你只能再做两次,三回轮满,缘分自清。]
[互不相欠,山高路远。]
☆、醒觉
[晓梦姊,这样不行,你已经两个晚上没睡了。]
顾晓梦搬来和李心兰李宁玉一起住已有半年多,1951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四月已有升温势头。这半年来,顾晓梦白天跑着文职,下午便赶回来照顾李宁玉,李心兰下班迟,六七点才到家。
原先若是这样排班,李心兰也是放不下李宁玉一人在家,现在有了顾晓梦一起帮忙,人事都比从前服帖多了。
她不介意顾晓梦和李宁玉住同个房间,虽然刚开始的确有些不顺意,但按理说,这样并不过分。
关于姑姑在司令部工作的那几年的故事,她已听顾晓梦说疲了。[晓得你们关系好,都不用老说的噻。]
[哦,那我不说了。]
[诶,别啊,我还想听那个,我姑姑没收了你的饼干棍以后是怎么处理的啊?]
[怎么处理?之后那一个月她天天买不同口味的饼干棍放办公桌上,变着花样摁专员铃呼我过去,我给喂胖了都。]
顾晓梦乐意回忆这些往事,在讲述时李宁玉常常就坐在一边脉脉地望她,听她讲得精彩纷呈,起伏跌宕。
那第一个梦之后,不知为何,这半年里她没再梦见李宁玉第二次。[归老头啥啥不会净能唬人。]亏她还信了老爷子讲的什么缘分什么三法,回来几天不敢睡觉,生怕再梦两次,她跟李宁玉的缘分就真没了,断了,想想也是好笑。
如此想着,日子照过,一天天的越溜越远。
前个月月底,李宁玉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在房内来回走动,心神不安。
顾晓梦到家后,端出碗红豆薏米粥也给她扬手打了,整个人失控一样乱腾乱扑,直淌眼泪,正赶着李心兰进门,屋内眼看就闹得不可开交。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李心兰搞不清状况。
[她,她……!]李宁玉嚷着,指屋内茶几上放着的蓝旗袍,[她翻,我的旗袍,旗袍!我的箱子,不许,不许……]
原来顾晓梦整理房间时,偶然从李宁玉搁在橱顶的箱子里找到了那件旗袍。
她亲手缝补过,留下摩斯电码的蓝旗袍,压在箱底太久,已经皱皱坏坏,甚有虫蛀的痕迹。[我拿出来补补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