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刹不净(4)
她边说边将朱砂笔收回袖子:“想必你来之前也清楚,玉衡馆并没有我的存档,所以我并非在编执笔,因此不归天机宫辖制,你虽为金笔御使,但在我这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自然也没有以下犯上之说;其次,咱们再来聊聊今晚那十八道天谴怒雷。”
她纤纤玉手挠着白虎的耳朵,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夜是你先动的手,崖望君呢从未伤过他人性命,算是顶老实的山灵,你若杀了他,岂非造孽?故而无论你领不领情,我降下十八道天谴怒雷都是为了阻止你再造杀业,纵然你因此成了这般…嗯…外焦里嫩的模样,但也不该对我怀恨在心,而应感恩戴德,明白了吗?”
“明、明白。”御柳卿彻底缴械,垂首看了看外焦里嫩的自己,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等等,何来再造杀业之说?”
月未央笑得肆意张狂:“我想雪岁阑的死,咱们应该好好盘算盘算。”
御柳卿正想要辩驳,忽然山下传来阵阵喧嚣,似乎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月未央抬眉瞅了眼,城北四座深宅大院连着六条巷子纷纷亮起了灯笼,火红火红地染醉了半边天。
“央央,时辰到了,留着在命策上盘算吧。”
“便宜他了,罢了,且交给你吧。”月未央拂袖而去。
☆、第 2 章
月未央刚说要跟他盘算盘算,眨眼间却拂袖离开了,御柳卿合眼前最后所见并非月未央转身离去的背影,而是白虎崖望君向他扑来时张开的血盆大口。
梦觉寺门前二百来层石阶,他滚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落地,身上像吃了千万棍杖似的疼痛难忍,脑袋嗡嗡作响,周围天旋地转,过往所见一一闪现,耳边似有丧钟而鸣,恍惚间还听到不知谁说了什么,合辙押韵间似是首诗:
“冷眼算尽他人命,却负月净案前灯;金羽孤鸿临末世,恩未分明怨未清。”
梦觉寺一夜雷鸣,东都城二子降生。姬伯谦继四个儿子之后生了个女儿,肩下有颗金色的吉祥痣,老爷子喜不自禁,取名罗预;段伐阳继五个女儿之后终于得了个儿子,小儿子来的时候眉尾也点了颗痣,不过是赤红色的,段伐阳欣喜若狂,取名世清。
东都旧城龙脉势危,百年来也少有王侯将相愿意登临此地,倒成全了这里世外桃源的仙泽美境,当然现今的东都城之所以名扬四海并非靠着过去的辉煌和四时的美景,而是因为此地山环水绕,人杰地灵,北邙三峰四谷两道川出了不少珍稀的药材,可堪治病救命之用,其耕采多由姬氏一族经办,姬伯谦深谙药理,继承祖田之后弃农从药,劳苦耕作才有了现在的繁荣光景。
姬氏家大业大,为其效力的伙计约占东都四成百姓,姬伯谦老爷子待下宽厚恩重,纵然耕田采药是看天吃饭的活儿,难免旱涝不保,可老爷子总能为其权衡,舍利而益乡里,伙计们对他以及姬姓也多赞颂,故此,姬氏家风淳朴,不似段氏奢靡骄矜,也没有祝氏清高倨傲。
说起祝氏清高倨傲,却也有清高倨傲的资本。祝如诲老先生的医术别说是在本地,即便离了东都城放之九州四海也都出了名的神妙。老先生很少亲自给他人诊治,可他的徒子徒孙却遍布天下,其中不乏声名显赫的御医,多少人慕名而来只为修习救死扶伤的法门,当然求学的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老先生的眼界自然也高起来,收徒从来都是重德不重资,虽然家风高洁,为人敬仰,可近年也甚少出过出类拔萃之辈。
比之前面两大世家,段家是后来才在东都城立足的,段伐阳做的也是治病救人的营生,可他一不懂药理,二不通医术,唯有手中一把金算盘打得响亮,在东都城扎下根后就联合姬祝两家通了四方的买卖,上至王公贵胄皇家御医,下至贩夫走卒贫苦乡里全都吃得开,自然是八方来财。
段伐阳颇有能耐,行事果决,年纪轻轻就攒下了殷厚的家业,机缘巧合之下给妹妹段存熙攀上了门贵亲,嫁到了汝宁王府当了侧妃,本是顶尊贵的身份,如今却也带着一儿一女没落归乡。
东都旧城这个世外桃源,可以说是个疗伤愈疾的圣地,但在少数人看来,也是个安抚人心的归巢,山河远隔喧嚣,三千繁华落尽,毕生所图不过安然自得。可再安然的世道,也逃不脱是是非非的纷扰。
月未央守在梦觉寺已经记不清多少个年月,莫说此处的人情世故,就算是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的枯荣生死她都了然于心,若非为了守护旧主功德圆满,她怕也不会长长久久地待在梦觉寺,看着熙熙攘攘红尘乱世,满目苍凉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