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刹不净(242)
可她每一步都战战兢兢,着实辛苦。
庭院摇着红烛,风来风往都是蜡油味,呛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两侧坐满了小和尚,人人前面放着个光华的木鱼,一手置于胸前,一手拿着犍稚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小泗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落下了第一锤,随后,各位小师侄尽皆跟从,寂静的庭院顿时起了木鱼的喧嚣。
而他们口中默念的,正是驱魔避恶的佛咒,这对雪岁阑而言是极大的折磨,毕竟佛家清净,容不得混在她骨血里的脏东西招摇作祟。
“啊!”隔着头纱,她死死捂住两耳,久久不闻的鬼魅之声像复燃之死灰,搅得她七荤八素,天翻地覆。
步子也开始踉跄,仿佛灌了不下四五壶的烈酒,跌跌撞撞走不稳路。
“不要,不要再念了,小泗!”
她的请求,震耳欲聋,小泗险些动摇,手里的犍稚都有些抓不稳了,无辜的眼神看向堂前而立的月月娘。
月未央红衣加身,依旧是清冷的做派,不见任何表示,只在回以他的眼神中,带着些不容撼动的坚持。
雪岁阑挣扎之下筋疲力尽,体内气血翻涌,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身坠寒潭,反反复复不知到了几重天,快要七窍生烟的时候,她一把扯下了盖头。
“不可以!”月未央庄肃的声音传来,她微微一怔,痛苦到简直不能呼吸,但还是把盖头又重新挽上去了。
“央央,我好难过。”当年涅槃有多难过,现在就有多难过。
听闻她的哭诉,月未央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在侧目远观高堂上金光佛座的时候,眉宇微颦,带着不言自明的请求。
终于,佛座睁了眼,声似从天外而来,浑然且肃穆。
“止。”
顷刻间,木鱼和颂念之声骤然而止,庭院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连风也不动了。
月未央等的就是这个字,言罢,她急不可待地冲了过去,抓住雪岁阑的手。
她手掌温润,绕过红纱落在雪岁阑的脸上,帮她擦着眼泪,她不会安慰人,此时此刻也没有好听的话可以讲,但不知道为什么,雪岁阑就是觉得很安心。
她的靠近,消散了蜡油刺鼻的味道,游离在周身的满是欲罢不能的馨香,怅然如往昔的清欢,像九天弦月的华练,沐身而来。
方才还如临幽冥,此刻却如沐春风,大起大落太快,她的一颗心经历了九颠十八颤。
“央央,我还活着吗?”快要委屈死了,她抱着月未央的手臂不松,还趁机挪到了怀里。
月未央哭笑不得:“且死不了呢。彼欲成佛,必渡渊劫,你的劫不是涅槃而后的重生,而是恶灵索身,但不乱心性,这也是主儿对你的最后一道考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同我一样罢了。我杀伐心太重,所以才被压在梦觉寺千年之久来磨心性,又被丢去了堕天堰拣骨以赎罪,而你则慈悲心太重,见不得血流成河,所以才不念是非而甘愿牺牲自我,殊不知,这样也纵了恶果,所以呀,才用恶灵去试你的心性,你确实不再有悲天悯人的软弱心肠,但也需不被恶灵左右才行,到头来若没有大的过错,便可将那些脏东西连根拔除了。”
“主儿?是他。”
月未央点了点头,以为她会说些感恩的话,殊不知,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已经学会了骂街。
“什么鬼**,纯粹是*****,明知我十八世红颜祸水不得善终,还***试炼我的心性,我招谁惹谁了,要受这样的劫难呀!央央,他怎么可以这样……”
月未央赶紧堵住了她的嘴,可不想,她的眼泪从手背上划过,那样冰凉:怎么骂了人还不痛快,这是有多委屈?
还是心疼的,片刻后她松开了手,谁知这丫头仍不消停,理直气壮道:“怕什么,他又不在。”
月未央回头,尴尬地瞄了眼高高在上的月净尊者,那金光微敛,又伴着几声轻咳,仿佛在说:快行礼吧,大家都挺尴尬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抓着雪岁阑的手步入了喜堂。
那本是月净尊者的佛殿,青灯三千盏也被换成了红烛,摇曳的烛光华彩熠熠,分明是琉璃净火,也是他身为月净尊者对膝下两位弟子最后的祝福罢。
一切知见一切事,得到一切法彼岸,我佛所谓的彼岸,何尝不是滴水粒米的结发夫妻,何尝不是饭蔬食饮的烟火人间?
孩子们嬉嬉闹闹,抢着案前印花的喜饼,只有小泗贴心,给雪岁阑递过去了一方手帕:“神仙姐姐,给你擦眼泪,大婚之夜,可别花了妆哟。”
“还是小泗最懂事。”雪岁阑感念,顺手接过,可用的时候发觉味道不对:“这手帕…怎么油腻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