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刹不净(119)
马蹄前府尹携众战战兢兢,抹了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竟忘了去接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回应,对他们而言,天边的皇帝也没有眼前的王爷吓人。
谢丞修怎么死的呢?除了段家没有人知道。
正当此时,从城门大道又过来一队人马,正要出城,哀乐喧天,浩浩荡荡,其架势完全不逊于刚出斌的姬家夫人。
且看为首一个段字,围观的百姓疑惑,给段伐阳夫妇补办的丧仪前几日就走完了,怎么段家又竖起了素白的幡子。
纸钱下雪似的铺天盖地而来,伴随着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压抑地喘不过气,段存熙携谢丞婉走在队前,段家五个女儿和段世清也都穿着素白的衣衫,吊着两只通红的眼睛随在其后。
那口雕花的红木棺椁里躺着的应该就是谢丞修了。
算起来,谢丞修死了有十几日之久,头七早就过了,可现在才出殡,不得不说段存熙用心太过刻意。
自从大水退去,回了城中之后,段存熙就命人日夜观望汝宁王的动向,算准了日子才决定今日出殡,撞上进城赈灾的汝宁王绝非偶然。
可她站在汝宁王面前时,却是那样的无辜,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说起话来有气无力,那一跪,半个身子都塌下去了。
何其柔弱,楚楚可怜,刚才还哭得惊天动地,被谢丞婉扶起来时,声音沙哑到不忍听闻:“王爷,你怎么来了?”明知故问过后,又是嚎啕大哭。
汝宁王只手扶过她,确实生出了几分怜悯疼惜之意,本来还想兴师问罪,也按下不提,只问道:“这棺椁中的人可是修儿?”
“其身不在,衣冠而已。”段存熙忍着眼泪,状似无骨,倚在汝宁王身上,含恨嗔怪道:“王爷,为何你现在才来?”
原本理直气壮的汝宁王听罢竟生出几许愧意来,分明刚刚还想责怪她为何没有照看好儿子,这倒好,被她先发制人了。
汝宁王将拳一握,问道:“谁,究竟是谁害死修儿的?”
这个儿子再不成器也终究是自己儿子,脸面不能不顾,此事定要查清楚不可。
谢丞婉戚哀哀跪下,请罪道:“是女儿不孝,没有照看好兄长,致使他从梦觉寺崖下跌落。”
“梦觉寺?”
谢丞婉正欲解释,顾及时机不对,终没有开口。
可围观百姓却开始议论纷纷,有说谢丞修因为作恶多端被佛祖收了魂,这才跌下悬崖;有说菩萨幻化成美女,勾他跳了悬崖;还有人说,哪有什么菩萨化成的美女,分明是姬家预姑娘前来索命的。
“索命?又不是谢丞修害死她的。”
“可谢丞修强要了她的侍女,别忘了,之前同样有这么一遭事,姬家怎么处置的,让谢丞修白衣娶亡妻啊,闹得满城风雨,如今预姑娘不在了,没有人做主,翁老竟含混而过,许是预姑娘在天有灵看不过眼了,这才亲自动的手。”
说罢,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个个打着冷颤,却还要继续讲下去。
汝宁王自然没有功夫听他们的闲话,可混在人群中的姬玄玞听了个明明白白,民间传言大多夸大其词,但无风不起浪,那夜祁行回来也告诉过他,不止一个人见过姬罗预,就在梦觉寺,这其中必有蹊跷。
汝宁王秉持着先公后私的原则,放了送葬队伍出城,而他要先主持赈灾事宜,随后才能在自己儿子的衣冠冢前略尽哀思,没有办法,如今他的身份不仅是谢丞修的父王,还是东都城的赈灾钦使。
今日之事成了城中百姓的谈资,街头巷尾无不议论梦觉寺的邪乎,吃饱饭没事干的人都说要上去瞧瞧,就算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枉白走这一趟,毕竟那里可出了个活佛,求神拜佛是最灵不过的。
都想上去,可都畏惧梦觉寺有猛虎盘踞的传言,因此逡巡不前。
这两日汝宁王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都在闹鬼,东都这个地方,他向来不喜欢,当初段存熙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回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一次也没过来看过。
处理完公务之后,他就住在了段家私宅,细细听完了谢丞婉的供述,越发觉得梦觉寺不简单。
谢丞婉说来也算心宽的,可自从兄长掉下崖去之后,她一直深陷自责之中无法自拔,如今父王过来了,负罪感更重了。
她一直在求父王原谅,汝宁王知道,此事必有蹊跷,怪不到她头上,因此也没有多加指责,反而安抚道:“生死有命,你也奈何不了。”说罢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谢丞婉跪在他脚前,擦着眼泪,有自责,有愧疚,也有和父亲重逢时的喜悦,百感交集。
段存熙透亮的眼神来回游走在父女之间,来回盘算着可能翻身的时机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