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有红尘(57)
是早有预谋。
另一只手套里也是一张纸,不过似乎洒了香水,对气味敏感的谢一尘忽然回头,看见她摊开信纸:“是情书?好啊,你们背着我……”
“是给你的。”宁珏瞥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内容,径自交给谢一尘。
那是一首自己写的笨拙的诗。
赠谢一尘
像风也像云,走过漫漫的仙途
她是一道光。
我不像许仙,更像法海,
拆散无关的情人。
但世上没有法海,只有我——
等在众生之中……
等待……盼望……
巴望她在仙界普渡人世的时候,
给予我一滴甘露。
——姜望拙作。
谢一尘合拢信纸,把它搭在膝头:“是看过我的首演的人。”
“是图谋不轨,”宁珏刻薄地给姜望下了注解,“早表示倾慕多好,一定要等在做生意的时候。”
“你是往坏里揣测,太过悲观。”谢一尘戳她肩膀,把她从门边推到暖气旁,抚平棉帘子的褶皱,悠悠转回,两只手却轻快地敲在手推圈上。
“春心荡漾了不是?”宁珏又在胡乱揣测。
“他懂我那出白娘子,他看得懂……”谢一尘陷入沉思,迫不及待地拿出信纸看了又看,死灰的心复燃,当即要开箱子,寻找纸笔写回信。
“哪门子回信?他表达他的钦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都成仙了么,还在乎这个?”
“不,不,舞者不懂,演戏的不懂,排舞的不懂,一个看舞剧的人懂了,太难得了,他是懂得的……”谢一尘不管不顾地逼着宁珏拿箱子下来,宁珏不肯动,她就艰难地自己去够,可哪里够得到,她一想到那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的舞剧,腿上忽然就有了力量,支撑着她举着手,好像盗火一般,好像慷慨赴死一般要去够箱子。
宁珏终于把她摁住了,自己拿下来摊开,呈在谢一尘面前。
谢一尘喃喃自语的是什么?是伯牙遇子期的兴奋?还是什么?宁珏不能不往男女之情去想,死灰一样的谢一尘焕然新生了。
她心里冒出一个烟灰中的人,她忽然望见自己在烟雾蒙蒙中看舞台上的表演。
她也看懂了,可谢一尘并不这样,只是对她说,她像白娘子。
怎么?女人懂了就是白娘子,男人懂了,却是知音?什么道理。
看不明白,比烟气更让人云里雾里,她看着谢一尘迫切地要去回应姜望的懂得,脑海里轰然地响着几声鞭炮响,聒噪得听不清声音。
胃忽然泛起酸水,连同四肢也钻进了风,心肺忽然不协调工作,喘不上气,心跳不停。
是嫉妒?是嫉妒,她嫉妒谢一尘这样得到人的懂得,她嫉妒谢一尘能这样坚守着一件事,竟然守到了意外的结果。
是嫉妒?是嫉妒!她妒火中烧,嫉妒姜望轻而易举地被谢一尘认可了。
她嫉妒起自己,她居然是局外人,可以这样冷眼看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地让谢一尘焕然重生。
呸!
下贱!
对自己的怨气卷土重来,好似外面不知何时茫茫下起的大雪。
啪——
她把手套扔下了,似乎怀着愤懑,摔在地上时发出一声很大的声响。
谢一尘讶异:“怎么了?你讨厌姜望?”
“我怎么会讨厌谁?我不讨厌他,我讨厌他干什么?他是好人,他又年轻又有钱,除了车烂点没什么不好,还温柔细致,还会写诗,我为什么讨厌他?”
“那怎么摔——”
“我摔了东西?”宁珏愣愣的,她忽然回过神,她什么时候把手套扔在地上撒气?
摇摇头,低头捡起来。
谢一尘正要回头,宁珏忽然重音强调:“我是讨厌他,蓄谋已久不怀好意。”
“你怎么张口就来?你是怎么了?”谢一尘皱着眉,信还没开始写,钢笔墨水有些冻了,她拧开看了看墨袋,抬头看宁珏,宁珏抱着胳膊,姿态柔弱地靠着墙摇头:“我没事。”
本该沉默下去。
也的确沉默片刻。
谢一尘的信写到一半,忽然说:“就是他对我有什么感情,你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有人懂我这不是很好么?你该为我高兴。”
“你是我什么人?关我什么事?我是收了钱办事,你爱嫁给谁嫁给谁去,和我说什么。”宁珏背过身子看雪,大雪纷纷扬扬,天地白茫茫一片。
“你就不好好说话吧。”谢一尘知道宁珏从来都是嘴硬的人,摇摇头,不以为意。
“我说的是实话。”
“你再犟我就不和你说了。”谢一尘叠起信纸,嗅了嗅其中的墨水味,因为是钢笔字,沾不得香水,于是气味上没有和姜望的诗配起来。
“不和我说又怎么样?本来就有我没我都一样。”宁珏已经努力抹平自己话里的棱角,可说出去还是疙疙瘩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