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有红尘(15)
就那个男人,忽然惊慌,面色铁青,急急忙忙地将巧克力填进她兜里。被这句话的份量吓得体面全无,吓得知识掉尽,人面揭去,只剩一颗孱弱的兽心:“你再胡说?”
她就对他讲明男女之间的事,她握着巧克力天真残忍:“哦,我知道,你还要脱下裤子,我还知道我年纪小,不会怀孕。我还知道,你出去要说,你是我的长辈,我知道,你还要问我,说出去了,对我名声不好。”
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名声,但她听过太多这样的词。
于是男老师面色惨白,魂不附体,双腿一弯给她跪下:“你别说出去,我是喜欢你……”
那一刻跪下的和被跪的不再是大人和孩童,不是长辈与晚辈,而是男人与女人,莫名拉到一个亲密的维度,宁珏想起来就反胃。
此时此刻,赌博的男人跪下来,她的反胃直接顶到喉咙,在谢家的好吃好喝都化作脓水,翻动五脏六腑。她摔门而去。
一夜,她吐了又洗,睡了又做噩梦惊醒,索性点了蜡烛看书,早早地到了谢家。
但她知道她之后还是会原谅男人的,这座烂楼,这座丰收大楼里丰收的是残忍,收割的是伤害,是一团玻璃碴子被揉成面团,咬一口鲜血淋漓,外面看,还是一整团。
她在人工湖旁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
她忽然想起被她扔了一整天,或许连饭也没有吃的谢一尘。
掉头回去,谢一尘不在原地,回了家,淑姨正在张罗晚饭。
宁珏忽然感到很抱歉,这是很少有的情绪,遍寻全身,想起她所捡的叶子都随手扔掉了。
谢一尘还在看书,但已经换了一本。
宁珏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在看湖,上面有两只鸭子。”
“那是鸳鸯,”谢一尘轻声纠正,放下书,“天凉了,你回去的时候从我柜子里拿一件外套穿,看天色晚上可能有雨,明天不用来得很早。”
淑姨从厨房里哇啦哇啦说了些什么,谢一尘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从旁翻译,只是看看宁珏,轻声说:“下次不要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
宁珏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她心思细密,缝缀着各色人等。但是她今天实打实地将谢一尘忘了,无法辩解,也说不出歉疚的话,她的灵魂是个恶者,凶恶的人,连影子也带着玻璃碴。
第10章 钥匙
谢一尘越过宁珏的肩膀,打量她自己的衣柜,衣柜够大,从冬到夏布满一面墙。
宁珏两件换穿,逼急眼了出去骗人时的第三件之外,没有别的得体的衣服。
谢一尘的目光在衣服中逡巡,最终选定了一件格子的羊毛外套。
宁珏穿着它回去了,丰收大楼里只有女人一个,宁珏回来的时候,一个男人刚提着裤腰带走,路过她,还对她频频注目,她从裤兜摸出一把弹簧-刀,他哑然失笑,摇着头离开。
不是宁珏高洁,是她自认很值钱,她比那女人年轻漂亮,还是未成年,是抢手货,是供求关系不平衡的商品,是卖方市场。但是裤腰带一旦解开,之后就会次次解开,价值渐渐衰退,等到了某个年纪,就如股票崩盘,彻底完蛋。
她没有太多欲望,不想过分装扮自己挥洒无处安放的青春,不想买奢侈品彰显自己,也暂且没有钓男人的想法,所以她不解开裤腰带,给自己先立起贞节牌坊。
女人正在屋子里抽烟,宁珏一上二楼就嗅到乌烟瘴气的味道,体-液的味道,劣质香水的味道,她路过这些,在三楼的楼梯口拍打自己的衣服,但仍然沾上了浓浓的劣质的气味。
但是她没想过这件外套这么容纳气味,以至于第二天谢一尘一见她就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宁珏:“我不抽烟。”
这是撒谎。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在谢家的从楼上到楼下都有的淡雅香气之中,自己带来的这股味道犹如污染一样突兀。
谢一尘还在辨别这股味道,似乎打算揭破她不抽烟的谎言:“那这是什么味道?”
“穷酸味。”宁珏很快地回答了,谢一尘顿了顿,摇摇头:“别这样说,让淑姨帮忙洗一下就好了。张力打电话说要来,带一些工人装电梯。”
张力就是张秘书,宁珏反应过来。
行动迅速,四五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进门还穿着鞋套,宁珏所见的工人大都是丰收大楼男人那样的狼狈,从未见过这样的,只存在于宣传画中的男人。
总共三层楼,三楼之外是天台,为了一个残疾人改装,还带来原先的设计师,声音嘈杂。
张秘书忙于监工,淑姨从旁辅助,宁珏无事,推着谢一尘出门,走到小树林,谢一尘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