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完全不明白娘亲话中的含义,只是被娘亲逼着学会了游泳。现在她历经磨难,被百般欺辱折磨,一腔仇怨无处发泄,完全没有能力还击报复。娘亲的处事态度,对饱受苦难的她来说仍然不能接受,但她好像有些懂其背后的意义了。
李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道了句:“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喏。”穗儿缓缓抬起头来,垂眸,不敢直视太后。
“好个美娇娘。”太后语调平静地发出一句赞叹,“你当真不知自己生身父母是谁?”
“奴婢不知,据奴婢的养母说,是从河上漂的木盆里捡到的弃婴。”
“你这姿容,还真是令我想起个故人,恍如隔世啊……”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幽幽感叹道。一旁的姜嬷嬷似是明白了太后在想什么,神色微微有些怅惘。
穗儿依旧跪伏在原地,不敢随意说话。太后神思飘远,半晌才回神道:
“既然你被张鲸那厮追拿,那就且在我这儿待着吧。阿姜,你给她安排点活计,这小都人手这么灵巧,我那件春祭的袍子就先交给她绣罢。你再去与尚服局打个招呼,就说这小都人我先留在身边用着,往后再还他们。”
“喏。”姜嬷嬷道。有了太后这一席话,穗儿心下大定,身子竟然有几分脱力之感。虽然太后对张居正藏宝之传言似乎完全不感兴趣,穗儿说出事情原委后,她连问都不多问一句,着实有些奇怪。但此事多想无益,太后肯定自有打算。她再度叩首谢恩,打算退下。太后却突然出声制止道:
“慢着,不急。李惠儿,来见见你的救命恩人。这都入宫三个月了,你还没见过恭妃罢。恭妃?你且出来罢,甭在那屏风后闷着了。”太后的声音中再度起了浓浓的笑意,直到此时,穗儿才明白为何太后每每在她提起恭妃时,都会笑意暗藏。
身后响起脚步声,恭妃从偏殿南室的屏风后走出,走到穗儿身子右前侧方,向太后福了福身子,道:
“太后,妾失礼了。”
“唉~~说的哪里话,这是我的意思。你身子弱,先坐下。”太后和蔼道。
穗儿此时后背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庆幸自己选择了说实话,她今儿要是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估计这会儿已经是一具尸首了。她悄然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恭妃。她此时恰好在她前侧落座,一袭水绿色滚凤纹的琵琶袖交领长袄,下着枣色攀花马面裙,发髻上簪着金雏冠。两弯细细柳叶眉,一对黑白圆杏眼,丹口巧鼻,身姿纤细,气韵柔和恭顺,姿色精丽非常。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慈宁宫中与圣上一度春风,从此高飞变凤凰的恭妃娘娘。虽然她其实活得相当不幸,但至少她在宫女之间可是传奇般的存在。因着李太后与她一般,都是宫女出身,故对她颇为青睐照顾,更是极度维护她生下的皇长子。
只是这位娘娘眉目间一直笼着一层愁云,声音听上去也柔弱无力的,瞧着真是让人心中生怜。
等她坐稳,穗儿调整跪拜方向,向恭妃叩首道:
“奴婢李惠儿,拜见恭妃娘娘。娘娘救命大恩山高水长,奴婢无以为报。若娘娘不弃,奴婢愿一生效犬马之劳。”
恭妃还没答话,太后就笑道:“这小都人不愧是读过书,说起话来还真是好听。”
恭妃忙道:“我位卑力微,哪里能救得了你。你该向太后娘娘谢恩,若不是太后娘娘宽宥庇护,你哪能有安稳日子。”
穗儿已会出这两位主子间微妙的心绪波动,于是顺着恭妃的话再度向太后谢恩,用词更夸张更恳切,好让在场两位主子心里都能舒服些。
她心想,这恭妃娘娘可真不容易,她救自己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着太后的指使?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是眼下一切都被太后查明,恭妃还被安排到这偏殿来,要她藏在屏风后旁听,她必然内心也很惶恐。自己向她谢恩,她当着太后的面更是难以承受,所以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来。
“行了行了,阿姜,你带她下去罢。”太后似是表现得对穗儿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道。姜嬷嬷叉手一礼,便领着穗儿退了下去。之后太后与恭妃谈了什么,穗儿就不知晓了,她只是在离去时听到了一点只言片语。恭妃问太后:
“……您不问吗?”
太后答:“……不必……不会……”
……
穗儿在慈宁宫中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较为安稳的时光,这是十分难得的。太后心思深邃晦涩难以揣度,而姜嬷嬷素来之奉太后之命行事,她吩咐过慈宁宫的宫人们要将穗儿当做不存在一般对待。穗儿想了很久,只能判断太后确实是想要保护她,但究竟对她是福是祸还不好说。因着这一层关系,慈宁宫中的宫人们与穗儿之间都维持着相对比较疏远的关系,但态度尚算和善。这段时间,是穗儿休养身体的关键时期,慈宁宫每日的膳食相当好,而她的饮食比其他宫人还要好。穗儿明白这应当也是太后的恩典,但她已然对主子御下的方式有着深刻的了解,无非是大棒加蜜枣。对于太后给她的恩赐,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谨慎小心,时刻自省,莫要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