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她听到了入水的声音。浴房里有两个浴桶,孟暧和孟旷分开来用。孟暧是大夫,她认为这样更干净。这浴房是孟旷自己捣鼓出来的,她找铁匠打了两个大铁浴桶,在浴房里用砖砌了两个灶,将铁桶架在灶上,然后在铁桶内部垫上一圈木板避免身躯直接与铁桶壁接触而被烫伤。如此一来就不必每每洗澡都要烧热水,提来提去地累人。只需在其中加入清水,烧柴加热即可。
当然,清水仍然需要每日人力从井中汲取,灌入浴房内的缸中。这口缸故意架高,下部开口,接上竹口,水便可自动流入浴桶。洗完后,那铁桶下方还有个出水口,口外自有导流,放水出来便沿着浴房中修出来的引渠流到宅子外的下水道去了。
打水是孟旷的工作,这种重体力活自然不能让妹妹来做。她大约每两三日打一次水,一般在早上当做晨练的一项,打完后也只是热了身的地步。缸中的水够姊妹俩洗两次。冬日里沐浴不频繁,能用更长。孟旷不在时,清虚也会帮忙打水。只是近日自穗儿来后,洗澡水消耗得甚快,加之孟旷这两日也总是一身脏污的要洗澡,估摸着桶里的水已经不够了。她这两日没储水,如果妹妹今天也没打,那么等会儿她应该没水洗澡了。
想着,她干脆未雨绸缪,先去了井边打水,打满了四桶水,用担子挑了,自走到浴房门外。她清了清嗓子,道了句:
“暧儿,我能进来吗?”
“你进来做甚么?”孟暧有些警惕地问道,说话的语气让孟旷有些伤心,她怎么在妹妹眼里成了危险人物了。
“缸里应该没水了,我来添点水。”
浴房里半晌没回答,孟旷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孟暧道:“你进来罢。”
孟旷推开浴房的门,弥漫的温热水汽扑面而来,皂角的香气中混杂着丝丝缕缕的女人香,一瞬蒸得孟旷面上起了热度。
两个浴桶中都烧了热水,她二人分桶而浴,妹妹在靠外的一个,穗儿在靠内的一个。二人身子没在水中,水一直淹过肩膀。孟暧伸长了脖子,探着头望着姐姐挑了担子进来。见她换了家里的粗布衣衫,依然束发戴网巾,身上还有没拍干净的碎木屑。心想姐姐该不会去修那劳什子桌子了吧。真是个笨人,知道要修桌子,也不知道来说句好话道个歉。小穗姐都哭红了眼,是真的被她伤到了。好端端的怎么又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样粗鲁地对小穗姐,她身上还带着伤呢。孟暧很生气,决定至少今晚不要理她。
孟旷将水挑上了架着大缸的石台,随即跳上石台,将四桶水倒入缸中。她真是眼睛不敢乱看,方才不经意望向穗儿所在的浴桶,水雾迷蒙中,只望见雪白透红的肌肤和浮在水面上团团棕云般的长发。她一直将身子深深没在水中,不论孟旷走到哪里,她都只背向着她,低着头。
那古怪的感觉又来了,胸口炽烈的灼烧煎熬着她的神经。她有种想要走过去,靠近她的冲动。她想拨开那遮盖住后背的长发仔细瞧瞧她的身子,想触碰她的肌肤,想看看自己到底伤到她哪里了。她还想将手臂没入水中去抱抱她,还想……她慌忙止住了自己的念头。在这些莫名其妙的欲望之下,还藏着深深的不安。她是不是厌弃了自己,或者从此对她有了深切的畏惧心,再也不愿靠近?每每想到此处,心肝仿佛都在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害怕这件事。她迫切地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犯,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心。
可是……这些古怪的情绪真是不可言说,孟旷已然觉得无所适从,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是不是……起了情?
她闷着头挑着四个空桶出了浴房,重又掩上浴房的门,那令人窒息的胸闷感才稍微减轻。屋外寒夜冷冽的空气醒人头脑,她把空桶挑回井边,坐在井口的石阶上,望着天际遥远的一弯残月,陷入了沉思之中。
孟晴……你是不是在男人堆里待的时间太长了,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男人了?怎么会对女人起了情?
但若仔细回想,这种古怪的情绪从前自己也不是没有过,及笄那会儿她好像就对那时的穗儿有过这种感觉。当时她单纯以为只是一种同情之感,因为太可怜她了,所以总想着要保护她照顾她。可如今她年岁渐长,虽从未有过情感经历,但也能逐渐明白情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对穗儿起的那些心思,那可真是全然的情爱,已不能用“可怜”二字去概括了。
视线落在了自己捋起袖子露出来的左手臂上,那上面还残留着她咬自己的牙印。她举起左臂,右手轻抚那痕迹,脑海里不禁浮出穗儿那句“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依靠”,她当时含着泪委屈又伤心地说出这句话来,真叫孟旷柔肠寸断。此时回想,那百般的酸楚中竟升起丝丝糖浆般的甜腻,她好想现在就冲进浴房中与她表露心迹,她愿意当她的依靠,从此以后悉心爱护她,再也不伤她分毫。可是……她咬着唇,面上的表情真是痛苦又甜蜜,纠结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