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与留成了当下众人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郭大友和孟旷接下来要去做的事还得仰仗信阳郡主,而信阳郡主却因心疼班如华而不愿离寺,这样没有限制的拖下去,恐怕将贻误大事。
孟旷这些日每天也都会去女客院那里,在妹妹房中换好药后,便随着妹妹去看一看班如华的情况。她看上去疲虚又脆弱,最要命的是精神一直很不济,仿佛她受的伤害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孟旷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缘故,她也不敢去问,每次去看班如华只是离得远远的,也不敢靠近,她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刺激到班如华。
妹妹孟暧说,班如华确实是心病大于身伤,也影响到了伤口的愈合。她应当确实对孟旷余情难舍、藕断丝连,加之眼下孟旷一直就在她附近,过去孟旷与她分隔万水千山她都能坚持下来,如今离得这么近她更是禁不住的要起念想。听妹妹这么说,吓得孟旷更是不敢进班如华的房门了。
这些天,孟旷莫名觉得穗儿对她的态度也有些微妙。虽然每日也都会见面,她也会帮着妹妹一起处理自己的伤,午膳也都会在斋堂一起吃,可她看上去有心事的模样,话很少。因着这里是寺庙,孟旷行止间也不好与她过于亲热,总也寻不到好机会与她好好谈谈,以至于她抓耳挠腮地烦躁,总也安不下心来,恨自己不能住在女客院里,好时时掌握女客院中发生的事。
因为听闻在班如华最病重的那段时间,一直是郡主在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孟旷本以为在班如华心目中,自己这个虚无缥缈的爱恋对象应该早已淡化去了,起码她也该注意到郡主这个如今身边最关心她的人了。相识不过一两日,郡主就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将心比心,孟旷都觉得很感动。可……为什么这班娘子却如此执拗,不肯放过这段无端的恋念呢?
一直到六月初四的前一夜,吕景石出于习惯来帮孟旷处理伤口,闲聊中他透露从韩佳儿那里得到的消息,孟暧、穗儿、韩佳儿三个女子打算就在初四随圆头僧妙安去后山药园,帮妙安师傅采草药,晒制草药。孟旷得了这个消息,当即决定自己明日也要跟着去,她必须寻机会好好和穗儿谈谈,否则她会疯掉的。
这一夜孟旷几乎没睡,心烦意乱的她最后翻出了一本《无量寿经》,就着微弱的灯火观看到了天明。这本佛经书页已有些泛黄,页边有些翻卷,使用有些年头了。经书正篇篇幅不算很长,但更多的是夹在其中手书的经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显示出经书主人对这本经书深厚的思考。经书的前主正是净法大师,孟旷来到灵谷寺第一日便遇净法大师当头棒喝,使得她自此有了某种尚不能完全明说的顿悟。后她向郡主求问净法大师言辞中一些佛语的解释,郡主虽然修佛但修行尚浅,不敢胡乱作解答,孟旷最终还是在隔日拜访了净法大师求解,净法大师做了一些简单的解释,并给了孟旷这样一本经书。他说这经书是他每隔一段时间有了新的体悟后,便会重新注解抄录的,这一本是最新的一版,两年前写成,便赠给孟旷,时时翻阅,有助于她清心凝神,正/念驱邪。
这一个月来,孟旷几乎每夜入睡前都会翻阅这本经书,通读一遍下来,已经有所明悟。而越是反复阅读,当真能感受到烦躁的心绪逐渐安宁下来,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庄严世界,盛大光明。
有一段经文孟旷反复揣摩,尤其是在今夜,看着这段经文都出了神:世人善恶自不能见,吉凶祸福,竞各作之。身愚神暗,转受余教。颠倒相续,无常根本。蒙冥抵突,不信经法。心无远虑,各欲快意。迷于嗔恚,贪于财色。终不休止,哀哉可伤!先人不善,不识道德,无有语者,殊无怪也。死生之趣,善恶之道,都不之信,谓无有是。更相瞻视。且自见之。或父哭子,或子哭父。兄弟夫妇,更相哭泣。一死一生,迭相顾恋。忧爱结缚,无有解时。思想恩好,不离情/欲,不能深思熟计,专精行道。年寿旋尽,无可奈何!
她想起了班如华,不禁哀叹,真真是忧爱结缚,无有解时。如此执迷不悟,有限岁月岂不被白白辜负。可她又想起了自己,想起了穗儿,她们又比班如华好到哪里去呢?在未重逢时,便是如今班如华之状,重逢后才坠入情海,得解相思之苦。而她自己如今仍然深陷在仇恨之中不能自拔,若不复仇便不得解脱,这也是一种“迷于嗔恚”罢。只是她是个俗人,她无法自解。复仇之路上她已然斩杀了太多无辜之人,造就了可怕的修罗杀业,长久以来也是心有隐惧。究竟该如何得解,方丈那段为谁而杀之论给了她解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