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马船今夜暂不出发,需要等待明日规定好的启航时分才会放行。这渡口附近虽然有驿站,但孟暧、穗儿和白玉吟身份是民女,是不能入住的,故今夜起孟旷等人就须宿在船上了。
上船时,孟旷先将孟暧、穗儿和白玉吟入船舱安顿好。这马船之上货舱占据绝大部分的空间,而且已经押运了相当一部分的北货,正准备南下。船上供人居住的房间只有四间,其中上房两间,乃是给钦差用的。下房两间,可容纳十四人,给船夫使用。自然,上房是要留给孟旷等人使用的。由于孟旷明面上是“未婚男子”,不能与三个未婚女子同房,故她只能与郭大友同一间房,孟暧、穗儿和白玉吟同住一间房。好在这房中床铺一如北方炕铺,可并排睡人,三人入住倒也不拥挤。
安顿好三女后,她出于习惯,打算先上甲板勘验一下整艘船的环境构造,研判船只出现险情时她该采取什么应对策略。没想到刚上甲板,就见一个身着内官制服的人携着一个身着民服袄裙的女子沿着船跳板上了甲板,老远的孟旷就认出了那内官,顿时吃了一惊。
这人这不正是协助穗儿出宫的内官监采办吕景石吗?他身后那个民服女子,应当是他的菜户——宫女韩佳儿。
吕景石也一眼瞧见了她,但很快就垂下眸子移开了眼神。而那民服女子更是包着头巾,从头至尾盯着脚下,紧紧跟在吕景石身后,不曾抬起头来。二人行迹有些鬼祟,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孟旷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首,郭大友走了过来。他笑呵呵地迎了上去,道:
“吕监,这是何时出的城?怎么来的?”
吕景石牵出笑容,应道:“今日晨间出的城,就从德胜门。那时人多,我们瞧见了你们,但你们定没在意我们。出城后我俩搭了一辆运货的车来了渡口,走得慢了些,赶不及你们快。”
“你这钦差,待遇实在有些不济啊。”郭大友调侃道。
吕景石苦笑:“若不是您和罗千户帮忙,我早就被撵出内官监了,哪还能带着内人出来押漕,赴南京上任?这次是秘密出行,有这个条件不错了。您与罗千户对我们有救命的大恩,实难相报。”
原来,这次吕景石和韩佳儿是靠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和内官监少监张书福的帮忙,才能瞒过陈炬悄然出宫。不知罗洵到底是怎么说服了张诚,张诚虽曾派了南衙锦衣卫刘克难阻拦穗儿出城,可随后态度却发生了转变,不仅不阻拦了,而且还行了方便,把穗儿在宫中唯一牵挂的吕景石和韩佳儿一起弄出了宫来。吕景石此次是赴南京内官监上任,往后他与韩佳儿便会在南京生活了。
“你且随我来罢,我知道你们与李惠儿之间的渊源,她人就在船上,你们去见个面。”
郭大友将吕景石与韩佳儿带入了船舱,孟旷跟在他们后面。房门打开,穗儿见到吕景石与韩佳儿时,她那惊诧之后喜极而泣的神情,实在令人动容。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拥抱住韩佳儿,又紧紧抓住了吕景石的臂膀,三个曾在宫中相依为命的宫人,均落下泪来,一时无言。
郭大友留吕景石与韩佳儿在屋中与穗儿叙旧,领着孟旷上了甲板。二人站在甲板之上,望着黄昏夕阳下帆桅林立、舟船繁忙的通惠河渡口景象,郭大友一时怅怀慨然,竟然叹息地诵念道: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庭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孟旷实在是有些吃惊,郭大友乃是典型的武人,虽然非常聪慧,但他读书不算多,文化水平有限。却没想到今日能听见他诵念杜子美的诗句,实在是十分新鲜。只是这首《登楼》所抒心绪实在悲戚沉郁,所谓的“万方多难”,“北极朝廷”和“西山寇盗”,也实在是应景,难道如今这朝局天下,当真如那杜子美所处的时代一般,繁华不再,积重难返了吗?
“呵呵呵呵,我若是当着某些言官的面念诵这首诗,这会儿恐怕要上弹劾的折子了。”郭大友调侃道。
孟旷不知该说什么,心绪复杂,实在是没办法用手势表达。
“十三,你不会说话,实在是很好,你就静静听我说罢,我心里实在憋得慌。”郭大友开口道,孟旷很少看见他这般情绪低落,只听他道:
“这段时间我跟着大哥做了不少事,但都来不及与你说。
首先是今天你瞧见的事儿,詹宇当着李如松的面抓捕到了九指王残党,这事儿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其实早几日,就已经查出九指王残党的行踪了,我让他不要急着抓人,要利用这件事为他自己的前程铺路,这小子虽然很拗,还是能听进去一些话的。他为了让李如松对他留下深刻印象,故意掐着时辰抓捕九指王等人,九指王等人本就瞄着今日要刺杀李如松,于是在德胜门演了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