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是从八岁那一年,他和江怀溪养的那一只小狗病死的那一天开始的。
那一天,他和江怀溪都为爱狗的离去哭得死去活来,江妈妈一个头两个大地哄着他们,帮着他们一起把小狗安葬了,为了哄他们,甚至答应了他们,再给他们买一只小狗,一只不够,买两只也可以。
那时候,他和江怀溪都异口同声地回绝了妈妈,说:“那不一样的……再买一百只,都不是我们喜欢的那一只了……”
那天夜里,他白天哭得累了,再伤心,也抵不住沉沉的睡意,安稳地睡去了。
可江怀溪却一夜未眠,在窗口遥遥看着小狗的坟墓看了一夜。那天夜里,他因病痛而早熟的姐姐,忽然间彻悟到,为什么她和弟弟会那样伤心,而妈妈却能够那样冷静自若。
没有过深的感情,没有过多的羁绊,就能够在失去的时候,没有过多的伤怀。
她无数次从抢救台上醒过来,看见一家人哭红的双眼,只觉得,愧疚又心疼,可除了坚强安慰她们,我没事,再无能无力。而那一天,她突然明白了,如果,爸爸妈妈弟弟他们,能够不爱自己,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之时,他们便也能够不那么伤心难过。
于是,从那一天起,她就开始了自我放逐,离群索居,冷漠待人。
她只求,他们能少爱她一点,有一天,她离开的时候,他们能够少一些苦楚,好过一点。这辈子,他们对她的爱,她无以为报,大概,最后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了。
那些年里,她一直都是那么想的。
江怀溪苦笑着,没有回答江怀川的问题,转开眼,不看江怀川,只说道:“帮我叫子筝过来吧。”
江怀川没等到江怀溪的回答,沉着声不高兴地唤了一声:“姐!”
江怀溪却只是淡淡道:“去吧……”
江怀川只好不甘愿地站起身,无可奈何地又看了江怀溪一眼,转身离开……
江怀溪失神地看着窗外成群结队飞过的大雁,唇边慢慢地泛起了一抹苦涩的笑。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明知道幸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却狠着心忍着泪把它拒之门外?
江怀溪自懂事起知道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不比常人之时,就开始渐渐知道,若要不连累别人,这一辈子,寻常人的幸福,大抵要与自己无缘。十二岁那一年,手术成功,让她脱离了生死边缘,可她依旧知道,长命百岁,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遥远的梦想。
江怀溪说不清自己对陆子筝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当她看清自己感情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只愿与陆子筝,共度余生。
江怀溪也曾侥幸想过,为自己争取一次,不论时间长短,只求轰轰烈烈真真切切爱过一场。可是,越是深爱,越是了解,她便越是胆怯,越是不忍。她太明白陆子筝的脆弱与决绝,也太清楚陆子筝对拥有与长久的执着。她又怎么忍心,让她再承受一次风险,担惊受怕一次?她欣赏陆子筝对爱情的认真执着,却也害怕着。她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把感情视若生命的陆子筝,失去了作为爱人的自己,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她像,如果保持距离,能够避免伤害,那么她愿意,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倾尽一切没有名分地爱她。
这是她唯一能许给陆子筝的,她一个人的地老天荒,矢志不渝……
江忘从门诊部出来,进住院部坐电梯上楼找陆子筝,可刚出电梯门,远远的,她就看见从陆子筝病房出来的许柏晗,脚步,微微一顿……
在她的失神的片刻之间,中间病房突然有一个家属像发生了什么急事,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往楼下跑去,路过许柏晗身边,不小心地狠狠撞了一下许柏晗的轮椅,跌在地上。他脚步匆匆,来不及回头看许柏晗一眼,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对不起,爬起来就继续往楼下跑。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许柏晗一时反应不及,轮椅失控地往楼梯口滑去,眼见,就要滚落下去,许柏晗惊慌地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轮椅,却突然稳稳地停住了……许柏晗听见,身后,传开了一个女人急促沉重的喘息声……
她惊魂未定,下意识就要回头去看,可她刚刚侧过头,一只冰凉的手,就覆在了她的双眼上,捂住了她的眼睛,声音,低低带着些慌张:“不要回头……”
许柏晗微微一怔,这个声音……是那个叫江忘的医生?
未等她思索清楚,眼上的冰凉迅速撤走了,随即,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许柏晗匆匆地转过头,只看见一个高挑窈窕的女人慌乱冲进电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