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闲话gl(5)
关雨霂见他有意抬举,只当作是在取笑自己,答道:「公子说笑了。关雪哪里担得起什么要职,不过是在书房里为老爷铺纸、磨墨、涤砚,有幸沾染些文墨书气罢了。」
有道是文人书房里,纸砚笔生香;常在墨中走,温文浸衣裳。文人同文人之间,自有一种难分情谊,若是投了志趣,那文人相轻一说就全作小人私心窥度之杜撰传闻撰罢了。且不谈关老爷子是何等墨客,单就关方二人出身,便有相通之处。关清源乃是前朝状元爷,作有时文一篇,论的是言商国三路四通八达之事,其志高,其目远,数十年间难再见于旁人。只可惜,青天路有,偏无人走,到今朝,悉数闭塞。原有几大港口因区区倭寇海盗之流而锁,唯存一抚州,又是繁杂之地。而这方致远便是当朝状元爷,其志与关家老爷无异。政见相当,方致远早生登门拜访之意,求谋个忘年之交。后因听得关老爷自赴闲职以来,少理朝中人或事,便消了那心思,无意扰人清静。如今听到关雪原为那人磨墨,自是好生羡慕,遂心直口快,明了心意:「这磨墨,这磨墨,真当是美差,真当是美差。」
关雨霂瞧他一副痴样,既觉得好笑,又好生不解,便问:「磨墨之事,哪里像是方公子口中的那等美差?」
方致远答:「姑娘有所不知,关老爷之文章如云行水涌,以气节睥睨天下之士,在下曾有幸拜读断篇一二,戚戚心动,惜不得全篇。心里是仰慕着,敬重着,就只差见着,聊着。姑娘若是为关老爷磨墨之人,怕是见过许多些文章,方某哪有不羡慕的道理?」
「方公子又是取笑我了。我只当是为老爷磨墨,这文章一事,不甚懂,恐是辜负了这美差。老爷一生所做文章众多,不知公子最喜的是哪一篇,可是老爷当年那篇入试时文?」关雨霂因知此篇最负盛名,便问了,不敢提及偏的,显班门弄斧也就罢了,惹方公子尴尬就不好了。
方致远听罢摇了摇头,振袖回道:「那篇时文,冠绝一时,又有何人不晓?可时文终究是时文,虽有豪气冲云,却少点平凡滋味。在下最喜的,乃是关老爷在他小女出生之时写与妻女的一首小诗。」
关雨霂乃驻足,断是没了方才那般份顾及旁人的心思:往事一一,历历在目,从孩提学语,至教书习文,讲世间理,道天下事,早里评书说古,对景作诗,晚来迎风对月,下棋唱词,昔多可喜,今多可悲。想那狱中老人,近杖乡之年,竟是与枯草为伴,以凉地为床,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日升月起,寒乎暖否,饥乎饱否,自己这为人子女,却是远在他乡一概不知。
方致远见她停下,也随她停下。关雨霂瞥见一旁的影止住,才反应过来,忙回神,说道:「老爷这诗,自是好的。老爷夫人也曾有一子,名叫关远,可惜三岁便生病夭折了。夫妇两伤心至极,几年来,都没能再有子嗣。后来幸得一女,关老爷百感交集,遂写下那小诗,一来是悼念那夭亡孩儿,二来是写与那白首之妻,最后是送给那新生小女。」
方致远不免心生愧意,悔不该提及此事,乃言:「是在下愚钝,怎就提起了姑娘的伤心事。」
关雨霂摇头,称:「总是难免的,想通了便好了。关雪在关府的十年,也就当是前尘一梦,梦罢当醒,乃是常事,方公子不必自责。如今,我身不能及,恩情难报,只求狱中老爷,能够少受些苦难。」
「关姑娘若是想得开,那自是好的。这世事无常,十几年转瞬而逝,如今关家境况如此,这诗中的关夫人与关小姐怕也是颠沛流离。」
关雨霂如实答着,言辞简单,生怕又显出余情,惹得方公子懊悔:「这关夫人,在关家被抄之前就已病逝,而那关小姐,怕也是不知被送去了什么地方。」
方致远忿忿而言:「究诸其端,不过朝中权势相争之果。关老爷素来无争,也不知是犯了哪家。」
关雨霂半合眼,思绪滃然而出,权势相争之果……阿爹早已迁居就闲,为何还要被人苦苦相逼?
「关雪不懂朝中事,只道是老爷冤屈。」
「你说冤屈便是对了,这案子本就是冤案,只因背后有人推作,遂走了个顺风顺水。关老爷身正影直,待些年岁定会有人翻案,还关家一个清白,待到那日关雪姑娘亦可免去徭役。我深知关家冤屈,那日欲还姑娘自由之身,亦是念及此理。只是在下目短,不如关姑娘想得深远,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方公子大恩,关雪本就无以回报,不来得罪一说。」
「这天下皆是一己私欲之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实难见姑娘这等有情有义之人。方某如今助二位姑娘,也只当是惜人惜情,姑娘每每同我客气,我也只能当做是姑娘故意同我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