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闲话gl(42)
「不敢苟同。」
一问一答。
「大人可知道你上次出海所呈之物都去了何处?」
「所以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一切不会如我所愿吗?」
一问不答。
关雨霂很怕,怕自己做得不对,怕自己说得不好,怕会伤了他。可她还有更怕的,她更怕,他会伤了他自己。
兴废成败,不过在此一库之内,一念之间,一问之中。关雨霂不敢去想象事成了之后有多好,也不敢想象失败了之后有多差。但终究会是其中的一个,而这一切尽在人为,怨不得天意。就是因为这一切尽在人为,才会怕。每每想到此处,关雨霂便心悸,觉得天大的担子压在身上,而其中最重的担子,是自己的幸福。
她想过太多次了。若真的很难,就放手吧。若真的很难,就安心做对假夫妻吧。为什么自己要受这样的苦?无非是心系着那人又念之情切。而自己又为何心系着那人呢?或许是因为他青年才俊,或许是因为他才华横溢,或许是因为他能和自己吟诗论赋,或许是因为他两年前救过自己一命,或许是因为他保住了关家院子,或许是因为他的处境同阿爹太过相似。太多的或许,她很难分清到底是哪一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往而深,越念越深。
一切都是或许,都是未知,都是不确定。除了情。它真真切切,它不容置疑,它在深夜里发疯,在夏雨里哭泣,在忧思中泛滥溃堤。关雨霂希望他就这样一直看着那面墙,好让他不再转过来,瞧自己憋着哭腔陨泪的模样,太不端庄。
「大人此话既从口中说出,又何必要来问我?」
然这一往情深,不知者不察。
方致远大笑一声,说道:「然后呢?我请问你,我该怎么办?」
他眉锋间暗藏着沟壑,一深一浅。库房太暗,他又面朝着墙壁,没有人看得到他此刻脸上的神色,就连方致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神色。这是头一个如此来质问自己的人,不打官腔,长驱直入。这怕也是此生唯一一个会如此来质问自己的人。
独行至此,可有怨哉?
是有怨,但同谁诉?他一直是一个人,且认定了自己是一个人。
话至如此,他已经不可能再同她好好说话。偏是这一处,怎么也碰不得,偏是这一刻,烽火浪尖上。只听他冷笑一声道:「你要我学关家,去就闲,去住什么归园田居,去退而保一生之安乐?你要我为了须臾之乐,无忧之辞而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弃大梁基业于不顾?我告诉你关雨霂,我最讨厌的便是你们关家这样的人!你们明明知道天被遮蔽了,却投簪逸世,过着自己的太平,你们心安吗?」
关雨霂手紧捏着推车,一步上前说道:「家父当年只是一个人,可他对的是整个朝廷。」
车旧木老,木刺扎在手里,越疼越好。手上疼了,心头便不疼了。心头不疼了,说话也就不怕了。
方致远嗤之一笑,曰:「就因路窄路险?就因夐不见人?就因世与我而相违?可笑。不过借此宽慰罢了。以一人之计变天下大势的人从来不在少。可知商鞅?秦孝公得而用之,秦之所以得天下。可知留侯?决胜于千里之外,汉之所以得天下……」
此时此刻,关雨霂哪里容得他继续说些自欺欺人的谎话?把不相符的君臣往身上加。
关雨霂说得急,急中带历:「可知屈子?楚怀王弃之,流忘于湘沅。可知淮阴侯?投霸王帐下,辱而不用。大人曾告诉我,其计始如一。那敢问大人进言几年了?深夜疾书几回了?改词换句几次了?若真是明主,会不用吗?若真是明主,会避而不见吗?若真是明主,还需大人这般咬文嚼字吗?」
方致远回得快,快中带怒:「陛下会听的,朝臣会信的,只要我还在这条路上走,就有可能走到我想去的地方。曰黄昏以为期兮,焉有中道改路之理!你不懂,关雨霂你不懂!你出身京师书香,不历三年大旱,你久居闺阁,不知百姓流离之苦,你常居内陆,不见倭寇肆意。你没看过打仗!满目疮痍,言犹在耳啊!你不知放手会如何。我说了!我不是你们关家!我做不到归田,我生平也最痛恨归田!我是知道皇上随便把你许配给了我只是为了耳根清净,我是知道这火器可以随便找个人来运,我是知道我送上去的东西皇上只会挑好玩的取,可那又怎样?这就是我放弃我生平之志的理由吗?就因为皇上昏庸吗?就因为朝臣愚昧吗?我不是那么洒脱的人。已矣乎!关雨霂,我早知你要说这些话,我既让你讲让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若是想劝我,请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