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觉得自己像一个身在局外的人,看着局中人欢笑,看着局中人悲苦。她始终保持着一个冷静的立场。
直到晋阳在她面前垂泪。
晋阳的眼泪隐忍而克制,在马车当中,在离开高阳的视线之后,她才肯展露她的伤心和遗憾。
在那一刻,新城觉得自己,落入局中,因为晋阳的眼泪,因为她克制不住的心疼。
而在那之后,陪伴晋阳的人就变成了她。
长久的相伴必然会产生亲近,新城能感觉到随着日子渐渐走远,晋阳对她逐渐亲近。
而她,却在这样平静的相处当中越来越泥足深陷。她小心翼翼地收藏晋阳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狡黠的表情,每一次缄默无声的走神。心头会钝钝的痛,心境会慢慢的开朗。
从宫中搬出去的时候,新城先收拾了自己的行装,而后去寻晋阳。
她到的时候,晋阳正将一只大阿福收进一个垫了里衬的匣子中,新城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小时候送给晋阳的。
“你且坐。”晋阳抬了下头,微微一笑,而后低头,动作轻缓的盖上匣子,似乎怕弄坏这脆弱的小泥人。
新城心念一动。
宫婢奉上浆饮,新城一起接过,分了一杯给晋阳。晋阳已收拾好了,除了一些自己尤为珍视的物件,其他的都有宫人整理。
她坐到新城对面,问道:“你那里如何了?”
少女曼妙的身姿清新柔软,新城对晋阳的渴望与占有就如初春破土的嫩草一般,展现出勃勃的生气与势不可挡的长势,她微微的笑,道:“都好了。”
晋阳道:“那好,明日就可出宫了。”她看了看四周,眼中流露出一种不舍来,“时光一纵即逝,以后恐怕不会特意来这里看了,以前,就是这里,我常与十七娘谈天说笑。”
新城道:“也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令九郎为你留着这里就是。”这并不很难。
晋阳抿唇不语。
新城转念就想到九郎与十七娘的龃龉。阿武已被迎入宫,十七娘虽不曾说过什么,心内必是不甘,她与九郎迟早要对上。
晋阳是不想看到这一幕的。
在所有人当中,最心软的就是她。
新城目光柔和,那些如初春破土的嫩草一般的渴望与占有在这时都化了开去,分散到她身体之中的角角落落,让她独自沉沦其中。
“十八娘,既然不舍,就去找她。”这样,十七娘再不必与九郎对上,她也不必这样在十七娘不知道的地方一遍一遍的怀念她们的小时候。新城认真地说道,“此时她必是无助的时候,你到她身边,她不会不接纳你。”
晋阳一笑,没去找高阳。
新城既是心疼,又是窃喜,这样,她还能再和晋阳一起很久。
的确是很久,世人似乎也习惯了三位公主不婚,一起住在芙蓉园里。虽然在一个园子里住着,晋阳主动去找高阳的时候其实很少,她多数时候,都是与她一起。新城算了算,其实,她们在一起的时间,要比高阳和晋阳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她好像终于有一样能胜高阳了。
可惜,人的感觉是无法以时间的多寡来算计的。当听闻高阳患上风疾,晋阳哭成一个泪人。而她在一旁,看得揪心不已,她不善言辞,只能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克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一遍遍地为她擦拭眼泪。
她一直都清楚,高阳在晋阳心中是无可替代的存在,故而那一日在高阳殿外,看到她们相拥,她也没有意外,也没有醋意,她只是说不尽的悲哀,也许,晋阳永远看不到同样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她。
她们靠在一起的场景是那样和谐唯美,仿佛她们生来就该如此,阿武走开了,她不愿再看,而新城留下了,她想记住这个场景,替晋阳记着。
人的一生就那么长,需要铭记的事情并不多,对新城而言,从她五岁之后,她需要铭记的每一件事都是与晋阳相关。
高阳只剩十五年的寿命,十五年并不算短暂,然而当身在其中,十五年实在太过仓促。高阳也没有撑过十五年,在孙思邈为她诊断后的第七个年头,她开始不断地发病,头痛欲裂,目不能视,又过两年,在阿武登基的那二日,高阳离开了人世,她死在阿武的怀中。
总共只过了九年零七个月。
阿武悲痛欲绝,晋阳整夜整夜的失眠守在灵前。新城也在,只是堂中所有人都为高阳守夜,只有她是在守着晋阳。
逝去的人逝去,留下的人依旧存留,高阳的气息慢慢的消失,人们逐渐忘记了她,毕竟,世间还有那么多名利需去追逐,谁会记得一个亡故的公主。
但是那些怀念她的人,会永远怀念她,记忆不会因时光飞逝而褪色。阿武遵守对高阳的承诺,未对李唐宗室大下杀手,连国号都沿用了唐,未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