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搁笔坐正,严肃了神色,道:“是为皇帝。”
皇帝为上官仪之事与太后抗衡,朝里无人不知,高阳也必有所耳闻。她请了高阳来,便是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这是大事,最好不要瞒着殿下。
高阳想想也知是为皇帝,对这侄儿,她也甚为无奈。说他不够聪明,他知道碰壁之后便韬光养晦,说他聪明,他又明知不敌,还要为大臣出头。出头之后,引起他人注意,谁还肯给你时日韬光养晦?等你周转过来灭了自己么?你要做勾践,也要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做夫差。
阿武性子很有些刻毒,当年裴行俭只露出一点不肯“驯服”的样子,她便要“先下手为强”,皇帝这个样子,她如何肯纵他。
一山不容二虎。高阳莫名地有一种这一日总算来了的感觉。她道:“你如何想的?”
阿武沉默了片刻,仰头看了看房梁,半晌,她方道:“我有今日局面,殊为不易。当年我只一宫婢,屡遇风险,挣扎求生,一步步走到现在,让我退,我是无路可退。”
好不容易才到今日,她是不肯让步的。这也是高阳意料之中的事,她静等着阿武说下去。
“皇帝若懂事些,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稳重一些,我就认了,但他这般单纯到愚昧,天下交予他,我实难安心。”阿武继续道。
这不是真话,不管皇帝贤不贤,你都是不肯认的。竟然拿这种话来骗我。高阳默默吐槽。
阿武看到高阳一脸鄙夷,默默地扭过头去,继续道:“我所思,便让他如上皇那般,安享富贵就是了。”
“他毕竟是你亲子,你……”
“我若有他子,便不止如此了。”阿武坦诚道,坏她大事之人,不论是谁,她都不手软。也是弘儿运气,若非唯此一子,她怎会留着这祸端。
她说得这般理所当然,高阳一时默然无语。
阿武发觉她的静默,目光直白地望着她:“你可是觉得我无情阴毒?”
高阳沉默,阿武仍旧在盯着她,似乎非要她说出一句实话来。
其实,高阳也没指望过阿武多善良,她自己也非良善之辈,心软的人,是不能在这宫廷中活下来的。她只是在想……:“我在想一事,想的有些入神了。”
“想什么?”
高阳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幽深,慢慢地道:“想阿爹失策了。”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阿武疑惑地看着她,高阳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身,一面朝外走,一面道:“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事已至此,她已无心力再去回转。她现在,唯有从中周旋出一条兼容之法了。
一想到逼宫是她主持,阿武一日日坐大,也是她纵容。现在这局面,可以说是她一手造成。高阳心惊之余,又颇觉……命运弄人。
她慢慢地走出去,滚边的外袍长长地拖曳在身后,只留给她一个略显惶然的背影。阿武顿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高阳将事情按在心底,与谁都不曾说。这事,对谁都不可泄露一字。她一路出宫,回到芙蓉园,碰见在园中玩耍的太平。
太平一见她,便笑嘻嘻地跑了过去。高阳弯身,顺势抱起她。
太平已经能顺溜地说话了。
高阳一面朝里走,一面笑着问她:“过了年,姑母就给你请个师傅,教你读书,可好?”
太平不解读书之意,但她已很懂得分辨谁是对她好的,谁是对她有恶意的,这是一种直觉,她状似乖巧地答应:“好。”若是读书不好玩,她也可以跟姑母撒娇。
一眼就看穿了她心里那点小把戏,高阳笑道:“答应了,便不可反悔。”
太平心虚,低头拨弄自己的小胖手:“是,姑母。”
这娇憨可爱的模样,真是让人爱不释手。高阳视她如亲女,便不会让她步上皇帝的后尘。让太平跟着她,将来,纵使太平做错了什么,阿武看在她的面上,也当会留几分情面。
高阳走后,阿武坐立不安,她实不知是怎么了。她本该当即追上去,双腿却如被什么固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不论是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还是最后那句话的语气,皆透着一种不同寻常。此时若贸贸然跟去,恐反让殿下生厌。
等了片刻,阿武觉得高阳应当已平复了——不论她因什么而起异样,这会儿过去应当已可平心静气地坐下说话,她忙赶去芙蓉园。
到时,就见高阳抱着太平笑语连连。
阿武顿觉摸不着头脑,不得不再度感叹,而今的殿下真是怎么都看不透了。
见她来,高阳也不曾与她脸色看,只让她坐下,神色语气都平常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