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大安了。只是得好生养着,本来她的底子就弱,更该保养才是,偏偏一个没注意就让她累着了。”高阳语气缓了缓,也是晋阳固执,新城都劝不住她,把自己累倒了。
她惯来如此,一说起晋阳,语气便柔缓得很,往日武媚娘不觉得什么,现在却觉得很扎眼。以前不觉得什么,是因笃定殿下专情,现在不安是因没有了那份笃定。高阳躲避的态度如此明显,那晚说的话简直如同刀割,那个她赠给高阳的婢子竟在她的书房扎根不走了。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武媚娘哀怨不已,又没有半点办法,总不能用强吧?她只能压下心中酸溜溜地醋意,自若地道:“万幸。好了就好。不要光顾着她,你也多留意自己,过了年后,你就瘦了不少。”
高阳低头打量自己,漫不在意:“我倒没觉得,瘦一点也好,过两月天气就热了,胖的人苦夏。”
简直是油盐不进了,每说一句都不留让人发挥的余地。这样的言谈真是冷漠到了极致,分明是在与你说的,却从语气言词之中透露出一种疏离。武媚娘撑着脸颊,侧头看她:“让人看着心疼。我心疼。”
高阳瞄了她一眼,没吱声,气势却弱了下来。武媚娘敏锐地抓住这一点变化,干涩地咳了一声,故作自然地去触碰她的手,若是殿下没有反感,她也好趁此再说些话来博得她的心软。刚一碰到,天边诈起一声雷鸣,高阳吃了一吓,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颤,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手下一空,武媚娘心也空了。
骤雨倾盆而至,伴随着滚雷,湖面瞬时间便响起嘈杂的落水之声。张目望去,只见不见边际的太液池上一片汪洋。
雨气布满了整片天地。
池边诸多柳树都淋了透湿,雨雾弥漫,竟如仙境一般。高阳起身,走到栏边。扶栏淋了雨,湿漉漉的还滴着水。
武媚娘正懊恼这雨来的不是时候,见高阳起身,便低头煎起姜茶来,也好去去寒气,以免着凉。
过了一会儿,她们就一人捧了杯姜茶,并肩赏雨了。
雨势渐小,细细密密的,落在湖面,漾起许多小波,悠闲异常。
“这样的天气,最好邀三四才子到园中,至多一炷香,必有新句出来。”高阳款款而谈,她于此道经验甚足。
武媚娘却不曾体验过,她小时虽不是家贫,却因家中关系诡谲,自有记忆起便少有放松的时候,入宫之后,除了偶尔与高阳一起,才有难得的片刻放松,其他时候,皆是殚精竭虑,开始是为生存,之后是为往上爬,说到底,仍旧是为生存,现在已在巅峰了,人生的风景却已错过大半。
“还不曾有过这般闲情,已不知有多久,没这样什么都不管,安安静静地看雨了。”
高阳弯了弯唇角,并没有说什么。
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候,武媚娘转头,高阳的侧颜就在她眼前。岁月让曾经锋芒的眼角趋于平和,岁月沉淀了年轻时的躁动留下沉稳与无可言表的温柔。她心念微动,忽然间就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这样安静地并肩而立。
高阳的气息很近,武媚娘缓缓呼吸,她轻轻地握住身侧高阳的手。
高阳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便也随她了。她目视远方,却在余光之中注意着身边的人,当看到武媚娘极力抑制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不禁也是一笑。
网布下,就该收尾了。
兆兴元年五月,陈王僚属密告陈王与妖道往来密切,行巫蛊事。
陈王忠为先帝庶长子,也曾是太子的热门人选。此事干系甚大,太后令将陈王下狱,坐囚车入京。吴王一力反对:“事尚且不明,何以因片面之语而罪人。”建议派天使好好儿地请陈王入京,顺便锁拿告密的僚属,到这大殿上当面对质。
武媚娘当然不肯让他称心,道:“这般拖沓,纵有不轨,也将证物消干净了。先锁拿陈王,若冤枉了他,自有补偿。”
吴王也不让步:“这般草率,皇室颜面何在!”
寸步不让!
武媚娘道:“诸卿何见?”
顿时有人说当立即锁拿,有人以为不可,不一而论。
最后折中决定,派天使与大理寺少卿同往,就地查办。现任大理寺少卿是杨綝,出自高阳大长公主之门。几次宫宴下来,吴王觉得他妹妹似乎跟太后很有一腿,派她的人去很不保险,于是再度据理力争,要求派宗正卿一起去,宗正卿三月前投入他门下。
武媚娘高坐台上,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淡淡地道:“吴王太过上心了,还怕少卿徇私舞弊,蒙蔽朝廷?”陈王是他侄子不假,可他侄子多了,没有八十也有五十,怎么就对陈王那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