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名谓李君羡,乃是皇帝钦封的左武候中郎将,宿卫玄武门,此人甚得帝心,此次幸洛阳,他也随驾。听得高阳此言,他肃然拱手:“臣职责所在,不敢不尽心,还请殿下允臣再行查看!”
高阳摇了摇头,面上笑意已隐了去,淡淡的道:“我已与你看过了,你却不肯放行,是存心与我为难?”
李君羡单膝跪下:“臣不敢。”
高阳无聊的甩了甩马鞭:“速速让开!”
李君羡甚是坚持,定要看过那手令,高阳冷笑:“将军既如此不放心,不如与我亲去德阳殿与陛下对峙?只是陛下近日心忧水涝,不知肯不肯见你!”
李君羡欲再论,副将却来劝止了——陛下正心烦,没必要此时去触霉头,且那手令是做不得假的。李君羡瞪了那副将一眼,回过头来坚持道:“臣奉君命,宿卫宫门,查验每一个进出之人乃是臣职责所在,望殿下莫要为难,允臣再验一次。”
高阳笑了,这等有风骨的将军怎地她上一世却没耳闻?皇帝手令皆有标注期限,她手中这一道不是假的,却已不能生效,本想囫囵了过去,不想倒是遇上了这等顽固之人。
“你叫什么名字?”高阳俯视他。
李君羡依旧不卑不吭:“臣左武候中郎将李君羡。”
高阳点点头,眼中精光一现,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不见喜怒:“我记住你了。”调转马头,带着四名护卫,去了另一个门,以相同的方式,这回,她出去了。
要寻孙思邈,漫无目的的瞎撞是不行的,一护卫请示,该往何处去。
高阳想了想,道:“去灾民最聚集之处。”人多,伤患也多,必然是最需医者的,另,城中富裕之人便是自家房舍坏了也有亲眷处可去借住,断无露宿街头与人挤一处之理,而贫瘠之户,邻里亲舍皆为贫瘠,自顾不暇,无可援手,自然就要寻地自处,且挨过这一阵。这样的人,往往是请不起大夫的,孙思邈最有可能,便是往那些地方去了。
护卫却是迟疑,拱手道:“殿下,灾民聚集之处,鱼龙混杂,且贱人粗鄙,不识王孙,若是冲撞了您,臣等万死难辞其咎。”是怕他们衣饰富贵,遭了那些无家可归变成乱民的百姓哄抢。
高阳也不想到那些个贱人所在之处去,那地方定然是又脏又乱,让人无处下脚——可没法,孙思邈这人,以他的性情,恐怕就偏爱往那些地方钻。她摇了摇头,道:“不碍的,灾起不久,还不致生乱民的时候,再且陛下就在城中,大臣们必然尽力施救维稳,不会有事的。”
护卫只得退下。
一行五人,有一护卫在前问路,摸索着去了。
高阳以为这一去,定然是满目脏乱不堪,她为笼络孙思邈,定然要极力掩饰,兕子之病是天生弱疾,需长久调理方好,孙思邈四处行走,恐怕不肯长久留在宫里,做皇家的太医,因此,她更要表现得礼贤下士,务要以诚意打动人。为十八娘,她也得忍得这一时。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事,高阳上一世便精通,如何将面上的事做得漂亮,她也深谙其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越往贫穷之地走,入眼的百姓流离失所,婴孩啼哭不止,老者瘫坐路边无人扶持,民宅轰塌,无家可归的景象让高阳心中越发的揪紧,这还是皇帝在洛阳,大臣们极力施救,而洛阳又是富庶之地,若是其他地方,该是如何惨状?
高阳上一世也会做施米施粥之事,所求也不过图个善名,却从未想过所谓生灵涂炭,所谓民生维艰,那并非御史们奏本上的一句空泛泛的数字数语,而是真真切切存在。因未亲见,故而不知其惨状,因未亲历,故而不知其痛苦。
高阳下马,淌入水中,一时竟忘了来此的本意。地上还有高高的积水,很难行走,高阳云靴污了层烂泥,衣袍的下摆都已湿了,护卫心急不已,忙要劝止,高阳摆摆手道:“让我亲眼去看一看。”
前有一破庙,因地势略高,倒是没灌进水,里里外外的坐满了人。他们走过去,门外一角落靠了一名妇人,她怀抱婴孩,那孩子哭得脸都红了,泪水满面,妇人很是心急,一面哼着不知为何的曲调,一面还警惕的观察周围,她的眼睛也是红的,显然也是哭过。
高阳不由向她走去,在她跟前停了下来,那妇人起先一愣,而后忙抓紧这一根救命稻草,道:“贵人怜悯,给口饭吃罢!小儿已数日未进粒米了!”
四周的人一听,也忙哀嚎啼哭起来,欲求一口饭食。
护卫小心看高阳的神色,见她十分触动,便伸手入袖,掏了金钱来欲施舍,却被高阳喝止了:“她一妇孺,你与她这许多,她能守得住?”高阳不懂民情,也不知受灾的妇孺如何艰难度日,但她懂得何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