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有婢子,上前轻声道:“昭仪,时候不早,再不归去,恐风声走漏。”武媚娘问道:“那几串供与佛前的念珠取了么?”
婢子回道:“取了。若有不测,便拿出来。”此处所奉为文德圣皇后,是陛下的母亲,宫中虽布置了一番,但若有意外,昭仪擅自出宫为陛下所察,也不致应对无策。凡事,都要万无一失。
武媚娘宽和一笑,道:“今日辛苦你了。”婢子忙惶恐称不敢。武媚娘未再多言,率先登车,婢子忙跟了上去,车外不过二三仆役,余者皆在人群之中,待到皇城前,再散开,各自取道入宫。
武媚娘换了身轻薄的衣裳,坐于殿中,默然无声地呆了许久,忽道:“采葛,我要见她。”
先前那婢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不知昭仪说的何人?”
武媚娘转过头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让你来我身边的人,你必有办法将话递到她面前。”
采葛顿时面色惨白,昭仪竟是早知道的,却从未提过一句。她立即跪伏在地,却无半句求饶之语,亦未答应武媚娘先前的话。
起初不知,但随着采葛跟在她身边的时日渐久,武媚娘岂会半点不觉?当日入宫,她孤身一人,陛下安置她在蓬莱宫,如此恩宠,深受后宫嫉恨,她身边无可用之人,正欲择数宫人收服做心腹,机敏忠诚的采葛便被派到了她的身边,随之而来,是后宫隐没在各处的宫人之中一条庞大的人脉。
她就知道了,那是殿下派来的人。殿下一直都在,以她的方式,在保护她。正是这些暗中听命与她的宫人,让她逐渐立稳,反击,直至如今大获全胜。
武媚娘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她。”
采葛稽首道:“婢子受高阳殿下大恩,为殿下驱使已有十载。然,当初殿下令婢子忠于昭仪,便已出了殿下的门墙。”她是高阳早前背着太宗在宫里埋下的一群人中的一个。
武媚娘眼中一黯:“她不许你与她通话?”
采葛颔首:“除非昭仪有性命之忧。”
武媚娘顿时眼睛一亮:“那就告诉她……告诉她我命堪忧,危在旦夕……”她直觉自己有些疯魔了,不见她还忍得住,一旦见了,思念无半点安慰反倒愈加蔓延。
采葛本不敢拒,但此事是万万做不得的,她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高阳选来侍奉武媚娘,虽不知昭仪与长公主有何渊源,也知此时不宜乱,她道:“婢子不欺旧主。”谎报这样要命的假消息也太欺负人了。
武媚娘愣了愣,殿中无旁人,多年养下的谨慎,她一入门便遣了众婢下去,武媚娘的目光再度黯淡,比方才更为无神:“你做得好,心慌意乱之下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纵使发自肺腑,也只能当做胡言乱语。”
采葛不语。
门忽被推开,皇帝未经同禀未叩门自己便进了来。采葛立即起身,再自然不过地扶着武媚娘起身,武媚娘瞬间便改换了神色,笑意吟吟,道:“陛下来了,何事开怀?”
皇帝闻言,本隐忍着笑,当即便笑了出来,快步上前执武媚娘之手道:“媚娘,国舅许了朕,明日朕便下诏废后,王氏那毒妇往后再也害不到你了!”
意料之中之事。武媚娘愧疚又不安:“皇后是陛下结发之妻,因我而生隙,我心实在不安,陛下去见一见她吧,她必有话要与陛下说。”
皇帝冷哼一声,道:“那毒妇,先欲杀我爱妃,后又杀我爱子,如此不贤良,本不配为朕之妻。原先因先帝所赐,不得不容忍她,现在,”他深情望向武媚娘,“朕要立你为后,偿你这数年委屈。”
终于说出来了,武媚娘垂首道:“大臣不肯应的,陛下何必为我与大臣作对。”她身后的采葛这时悄悄退了出去。
皇帝道:“岂是朕与他们作对?分明是他们不敬朕之言。”
武媚娘见采葛出去,与门外一婢子低语了两句,那婢子便隐了出去。武媚娘弯唇一笑,与皇帝道:“皆是国之栋梁,也是为陛下着想。”
皇帝便有些不悦,哪个皇帝不愿令则行,禁则止,他们分明是要约束他:“为朕着想就该让朕过得舒服,朕要谁做皇后,就谁做皇后。”
武媚娘看了看他,心中越是为他的狂妄与薄情恶心,眼中的情意便越是深不见底,她笑着道:“陛下还是去看看皇后吧,明日她就不是皇后了,一定很想陛下。”
皇帝不想见皇后,但也不愿被人说无情,何况,皇后虽歹毒,也侍奉了他多年,也记得新婚之夜,她装作新妇,容貌婉约而秀丽。不如去见她一次,看看她可知过改过。
皇帝叹息道:“委屈你了,皇后若是早如你懂事大度,何至于此?唉,朕便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