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心知高阳不愿多谈,便道:“因在净地,不好邀殿下久滞,待来日得宜,必与殿下畅谈。”
高阳笑笑,也说了几句。
两行人便又错了开去。
走出几步,武媚娘回头,却见那裴行俭亦回首,二人目光恰好相触,只一瞬间又各自分开,若无其事的各自走路。
回去路上,高阳便不大讲话,她在想辩机。他的面容与上一世郊外茅舍当中对窗苦读的僧人逐渐重合。回首旧日岁月,竟已将将二十载,岁月如随,年华似水,昔日故人的容貌都含糊了,竟已分辨不得。高阳略有些怅然,若是上一世她未死,而今也该是一个操心着子孙庶务的老妇人。
武媚娘亦是有所思虑,也未言语。便这般一路静默地回了府。
到家。
二人各自更衣,洗去一身尘土。
已近晚饭。
武媚娘趁间隙与高阳道:“先前两位郎君,其中性躁者为何人?”
高阳一听便知她在说裴行俭了,笑答:“他是裴仁基之后。名行俭,字守约,他身旁的那位叫做裴炎,折冲府之子,二人皆是俊秀之才,裴炎比起裴行俭强在家世,”裴仁基受夷三族,世人皆知,高阳顿了顿,又颇为欣赏道,“君子不器。裴行俭举明经之后,学于苏定方将军处,颇显出天赋,已受多人赞誉,又通律法礼仪天文,甚擅书法诗史,再锤炼几年,必能成此中大家——现今任长安县令,想必无需多久便可高升。”
了解的这般清晰,显然是极为上心的。
高阳又加了句:“可惜运数不好,他夫人,去年殁了。”
连人家夫人殁了都知道。武媚娘瞥了高阳一眼,状似无意道:“你倒是知之甚深。”
高阳一愣,很快就听出了阿武话里浮着一层薄薄的酸意。想到适才裴守约总看阿武,阿武也屡有回望,高阳也醋了:“不过是记得,随口一说罢了。”纵使她信裴行俭非池中物,如今他的身份也配不上公主,何况他还是鳏夫,“倒是你,我都瞧见了,他看你你看他的。”
武媚娘起初听着还有些心虚不自在,待听得后一句,不禁就笑了,凑到高阳的耳边咬耳朵:“你怕了?”
高阳横了她一眼:“我怕的是什么,”她话音一落,便突然转身将武媚娘压到榻上,得意洋洋道:“还是你先怕吧。”说罢便俯身一通亲吻。
武媚娘好笑不已,由着她来。
待闹腾过了。武媚娘方道:“我看你对裴守约多有注目,应当是很看好他的。”
高阳搂着武媚娘不放,坦诚道:“正是,我观他是宰相才,裴炎亦是,但裴炎自有家族,怕是难以任命。”
武媚娘抬头忘了高阳一眼,摇了摇首:“裴行俭确有宰相才,但他与我们绝走不到一处。”
高阳不解:“为何?朝中人,俗世人,多因利而来。裴守约家族靠不上,我与他行便宜,他总要记恩。”
武媚娘便道:“不是这样的。利是一样,可聚英才,但不是谁都可以利相趋的,正直之士,为义,你适才已说裴行俭拜于苏将军门下,苏将军是正直之人,得此徒,必倾囊相授,苏将军无子,必视若亲子,竭力扶持。如此,裴行俭家族之缺就补上了,虽不及裴炎,却也过得去。”
高阳一愣,确是如此,然而:“即便如此,先交好,总无错。”
武媚娘神色之间便有了一些犹豫,细细想了一想,还是正容道:“殿下听我一言,为妨来日成大患,不如趁现在他羽翼未丰,先下手。”
高阳大为不解,退开一些,望着武媚娘道:“何至于此?即便他无法成友,也不致此时便扼杀,他有宰相之才,经天纬地,满腹经纶,为人亦算方正,待来日长成,便是万民之福,杀此良才,便不可惜么?”
“正因此人厉害,才不得不早作打算。若因此时一念之仁放过,让他站到对立面,到时便迟了。”必要防微杜渐才好。
高阳决不能苟同,她不愿与武媚娘分歧,亦不愿欺她,只得道:“这事我做不来。”
武媚娘也知高阳绝不会应她,便叹息了一声道:“也罢,到时再寻应对吧。不过那裴炎,你往日便已多了功夫,不如速速寻机再进一步。此人有才,却不如裴行俭有准则,不如裴行俭眼光锐利,亦不如裴行俭果决,你与他有深交,待有事,纵使是他不愿做,做不得的,碍于情面,也至少不会相阻。”
这个,高阳是赞同的,先前她有意同裴行俭交好,是因裴行俭本人,与裴炎,则是他与他身后的家族。人脉便是如此一环扣一环,小心经营必有成果。
裴炎三五年内,成不了大用,其家族却已在朝中扎根了。武媚娘靠着高阳的肩膀,心中暗想着,祸端不能留,殿下不愿做,她若遇见时机,必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