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日风疾发作,无法视政,本欲令天后摄政,却为丞相郝处俊所阻。
入门,便闻药味,武媚娘仿若不觉,一步步往里,皇帝安然高卧,她的眼中渐聚起温情,缓步上前,轻唤:“陛下。”
皇帝缓缓睁了眼,面上有痛苦之色,从喉间发出一声呻、吟,武媚娘垂于身侧的手痛快地捏紧了自己的衣摆。她关切道:“今日如何?可有好些?”
皇帝按着太阳穴,虚弱得摇了摇头:“我的病,怕是不会好了。”
“怎会?陛下有道君护佑,得天赐福,总会好的。”
皇帝叹了口气,为病痛折磨了这些年,他总觉是好不了了,却又总不甘心:“让州郡都荐高明的大夫来。”
宫人捧了煎好的药来,武媚娘亲自接过,细致地吹了吹,喂到皇帝的嘴边,口中温声软语:“何须陛下提起?早已令人去寻了,奈何孙思邈已作古……”
皇帝眼中一阵黯然,孙思邈必能医治他的风疾,可惜已不在了,又见皇后尽心,不由很是愧疚:“丞相阻挠,朕也无法,先前你说北门学士皆有识之士,可议政,就许他们议政吧。”
武媚娘哼了一声,语带愤恨:“陛下读庄子,必记得这一段‘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世人多爱以己度人,丞相为雅士,又擅治国,不想也与俗人无异。”
皇帝一滞,疑惑道:“丞相不是这样的人,他如此言语,也是公忠体国。”到底也有疑虑。
武媚娘一笑,点到为止:“我代北门学士先谢过陛下——陛下先用药。”
药过半碗,武媚娘忽然道:“长孙津现身豫章为人所告,我已令人将他拿下,解往长安。”
皇帝一顿,只觉头更痛了,他推开药碗喘一口气道:“舅舅十二子,已唯余长孙津,放过他吧,给朕母舅留一条血脉。”
武媚娘不置可否,高声道:“婉儿。”
上官婉儿应声而入,武媚娘将药碗递给了她:“拿下去。”
婉儿行过一礼,退了出去。
皇帝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倩影,直到她已出去,面上露出深切的痛苦与懊悔:“每一见她,我总想起十七娘。”
“是我害了十七娘。”
岂止是你,婉儿在我身边,我一时一刻都不能忘记她,我每唤一声婉儿,便将心置于刀刃一次。武媚娘笑着,无比温柔地劝道:“殿下不会在意的。也是长孙无忌可恶,构陷罪名,残害宗室,却要陛下代其受过,背负一个戕害手足的罪名。”
皇帝默然,仍狠不下心杀长孙津。
武媚娘望向他:“长孙无忌所犯为篡逆大罪,长孙津又擅自潜逃,他已在途,沿途为人所知,陛下要恕他,置国法于何地?陛下,”武媚娘依旧浅笑,带着令人脊背生寒的冷血:“杀了吧……”
皇帝别无他路可走,只得忍痛道:“拟诏,杀长孙津。”
不多久,诏书便成,快马送了出去,武媚娘忽然道:“昔日陛下为藩,泰不利陛下,国舅不弃,一力护持,陛下方能践祚东宫。”
皇帝自然是记得的,没有长孙无忌,他做不成皇帝。
“我又听闻,太宗离世,曾拉着陛下的手,要陛下善待国舅,勿为小人所间。”
皇帝闭上了眼,眼角隐有泪,那时,他是诚心答应了的,必不疑国舅,但之后,国舅权势越大,越发傲慢,乃至以臣慢君,残害宗亲。永徽大案,他果真不知恪与十七娘无辜?不过听之任之,借国舅之手除去恪,不得不牺牲十七娘罢了。国舅虽有错,却从未想过篡位,而他为除国舅,不得不给他按上这样一个不得翻身的罪名,让他连一个子嗣没有留下。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为了社稷,为了皇位,他害死了那么多本该是骨肉至亲的人!
皇帝猛然翻身,吐出一口鲜血。
武媚娘就满意了,表面却如慌了心神,猛然起身,身子还晃了晃,口上万分焦急道:“太医!快召太医!”
太医就在偏殿,来得极快。武媚娘退了出去。
此时许敬宗已侯在上阳殿外,见天后,忙上前拜见。
武媚娘与他行至偏殿,屏退宫人方问:“择北门学士中善论者参与朝政,余者修书,必要扬名。”
许敬宗闻此便知天后已从陛下那里取得北门学士论政的权力,忙不迭俯身道:“是。”想了一想,又有不明:“长孙津一事,本无需禀明圣上,为防死灰复燃,暗杀便是,陛下素仁慈,常心软,说与陛下,陛下若不许,岂不为难?”
武媚娘意味不明的一笑:“陛下亲口下诏杀他,才……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