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亦不相让,高阳提醒了他,不想做个名存实亡的周天子,就必要拿出威严来,他要借此事立威,且他还以为,太子,皇帝之子,立谁,是他家家事,大臣们可发表意见,但无权决定。
大臣们不这样想,天子以国为家,家事皆国事,太子,国之储二,需谨慎,不能让皇帝乱来。
皇帝即位以后与大臣的第一次争端,便是在立储这样的大事。
高阳一月禁足毕了,意犹未尽,她比较想一直赖家里。殿下近日有返璞归真的趋势,十分任性需人哄劝。于是,武媚娘推推她,好脾气地哄道:“陛下,”念出这二字,她有些别扭的停了停,往日称陛下便是说那已躺在昭陵中的老人,武媚娘侍奉他十二年,而今换了人了,她不习惯,“陛下受困,你为长公主,不该去安慰么?”殿下原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为人所迫,但现在要养媳妇了,这样便远远不足。
“蠢材一个,懒得见他。”高阳不贬皇帝几句就不自在。
武媚娘继续好脾气道:“去啦,反正是逃不过这一趟的,早去早回。”高阳的心思,她猜得尤其准,高阳对付皇帝的策略,她也能看透,无非是先将皇帝捏手里,再借大臣限制君权,达到一个两相平衡,她便有时间转圜,待有一日平衡不得不打破,长公主也有了自己的资本,不是能任人拿捏的了。近日投到殿下门下的,也有几个干才呢。
高阳叹了口气,道:“我就看不惯他那蠢样。”但凡立储,总要有所纷争,皇帝总得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才对,才好掌控全局,这个皇帝就不,他直言“四郎明理孝顺,可为太子”,将底牌掀给人看,不通为君之道。
外面的事,高阳从不瞒着武媚娘,她想知道,高阳便将知道的都告诉她。武媚娘笑着摸摸高阳圆润可爱的耳垂,道:“别气啦,他不高明,不是正好么?”
的确是正好,但高阳为宗室,看到亲戚这么不上道也是会恨铁不成钢的。见武媚娘眉眼如画,笑晏晏地望着她,高阳又一扫阴霾,笑眯眯地问:“依你之见,立谁为佳?”丝毫不以阿武曾是宫人,见识浅陋。
武媚娘素有成算,听她问,便笑答:“浑水才好摸鱼。”
高阳也是相同的想法,欣喜道:“我与阿武心有灵犀。”再没有比相爱之人志趣相投更美妙的了。
心有灵犀一词从前也说过,但那时事事皆不明,哪有此时两情相悦来得浓情蜜意,武媚娘低头一笑,很是甜蜜,思及正事,又催促道:“快去快去,我洗手作羹汤等你回来可好?”
高阳满意了,起身走到堂中,正一正衣冠,正容长揖:“遵夫人命——”调调拖得长长的,逗得武媚娘直笑。
这几日甘露殿的宫人皆轻言轻语,半丝不敢出错。纵如此,皇帝仍是因心中不快,发落了好些人。
高阳见了那些新换上的生面孔,心念一转,面上已从容弯身向皇帝行礼:“臣妹拜见陛下。”
“来得正好!”皇帝气鼓鼓道,眼睛四下一扫,颇有威严:“都退下。”
宫人们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较之先帝在时的井然有序、忙中不乱,无法比拟。
高阳便道:“陛下身边岂可无人侍奉?纵使有密言,也需有个信得过的在旁,或秉笔,或奉茶水,怎能无一人?”她说着,还屈尊为皇帝斟了一次茶。
皇帝正恼于无人可用,不由抱怨道:“皇后无能!朕登基已有四月,皇后仍不能肃理后宫,致朕无可用之人!前朝她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内廷也是如此!”气愤之余,又加了一句:“还无所出!”
简直一无是处。
高阳仿佛身受,很为皇帝难过,叹息道:“她从前也没做过皇后,正如陛下不曾当过皇帝,总是手生的,加之事情又琐碎,哪能一蹴而就?自然是要一步一步来的。内廷如何暂不论,皇后总能收拾出来,但陛下身边不能缺人。”
皇帝有些难过:“朕无人可用。”
高阳便奇道:“诸东宫旧人何在?”
说起这个,皇帝很是羞愤,仿佛耻于开口:“朕本不知,然前两日,查出有向国舅泄露禁中私语的宫人,朕,再信不得他们了!”早前在高阳挑拨下,皇帝就觉得国舅用心不纯,后国舅挡着他,他更对国舅有意见,直至现在竟有人将皇帝的话泄露给国舅,皇帝深以为耻之余,更以为国舅不是好人。
时机正好,高阳说出自己的打算:“陛下若是信得过臣妹,臣妹便与你荐一人。”
皇帝眼睛一亮:“十七娘快说来。”
高阳温良无害地笑了笑,道:“是先帝身前的旧人,但并不怎么得用,臣妹往日拜见先帝,偶有相见,冷眼旁观之下,便觉得很会办事,也很勤恳懂事,他叫郭义,不知如今去了何处差使。”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即位,往日的老人自然要给东宫的新人腾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