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46)
也许也不是。他早就没有这样轻易相信人的余裕了,却偏偏要在方茧身上赌。只因故人的旧影,值得吗?
如此反复思量,七皇子渐渐完全睡了过去,梦里,塔中这场火,和那年未曾目睹的那场火混在了一起。
那年的火,夺走了他的至爱……如今这场火,其实,有那么一瞬,他想过:要不就这样离开吧,我就能更快见到你,是不是。
可梦里,他还是没放手,紧紧抓着那个救他命的陌生人。
在跳跃中,那人的衣襟被抓得更散乱,胸口豁开,锁骨都露了出来,大火中烟夹在风里,他攥着他的衣襟,一眼,也许两眼,他模模糊糊瞥见什么。
下一瞬,是他死死扭过那人的手腕,质问他为何在塔中火光里冷汗如注。
在那双眸子里,那起了的雾中,那本来无法形容的情绪中,他触碰到一个词。
是痛。
然后,那么一两个停顿后又继续,静止的毫无波澜的呼吸后,他猛然从床榻坐起。
身体本能的巨大惊觉,他一时几乎要将胸腔中突然爆发的情绪大声嘶吼出来。
剧烈的喘息中,仿佛从不见底的潭水最深处忽然冲出水面,天光刺眼,刺穿他□□心神每一寸每一个角落。
疯了一样地喘着气,却还是无法感到自己在呼吸。
那个人,那个人的胸口。那个人的眼神。火焰中,他看见那个人。
锁骨中间,偏下,有一处叶子形状的胎记。朱砂的红,微微发褐。
那胎记,他曾看过数次。二十岁,他第一次见。一年多后,那一晚,他最后一次看到,那片红叶开在江寻胸间,像一朵绽放的花。
他曾想描摹那片红叶,无数次。梦外,画中,梦里,他一次又一次想再看清,想将记忆中的印象肯定,但他做不到,好像他们共同拥有的每个夜晚都永远地拒绝了他,和江寻一起,今生今世都离他远去了。
可刚才,他第一次重新、清晰地记起,小八的胸口泛着锈色,深红的印迹。
因为方茧身上的,有一模一样的印迹。
是他。
☆、二九·昔时
七皇子打定主意。
霞栖谷旁的山岭间,有一个银月崖,入夜,满月,七皇子散步,走了很远到银月崖,腿上的伤还在痛,他偏去悬崖边看最险峻的景,崖边还有浅浅的水坑,他蹚了几步,脚下一歪,身子一倾,往崖边摔去。
果然,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被拉住。
七皇子一个转步,就和那人换了位置。
和那年一模一样,他一人,担着两人的重。
方茧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但方茧的功夫远在七皇子之上,立刻收了劲,手一抽一带,七皇子真的差点掉下去,半个身子悬在崖边,好容易才收回来。
“随你跳。”方茧甩了手,冷冷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要走,只听得身后,七皇子道:“江寻!”
方茧的步伐一停,又继续往前走,却被七皇子从身后抱住,很紧很紧。
“你放开。”方茧咬牙切齿。
“你告诉我你不是小八,我就放开。”
“什么小八,小九小十小八百我都不认识。”方茧恶狠狠道。
七皇子笑起来,微温的气息拂过方茧耳畔,“你说话变得不饶人了。”
“我不过是不饶没事找事的人。”方茧一肘子捅在七皇子肋骨,七皇子直接痛到弯下腰,上气不接下气,“力、力气、也大、大多了……”
方茧并不理睬他,侧身,没有正眼看七皇子,语气严厉,“太子命我来监视你,虽然我没发现有人跟在我后面,但保不准他明后天就派人来,你最好不要再骗我出来。”
说着转身走了,立刻听到身后步子一浅一深赶来,忽然左手无名指就被两个指头轻轻勾住。
方茧要甩开,七皇子赶紧说:“我刚才一路走到这里腿都已经肿了,这会儿是真疼,大力士,你扶我回去吧可好?”
“凭什么?”方茧皱眉。
七皇子凑近脸,“凭我日日夜夜,想了你七年。”
方茧全部理智里都是要反驳的话,张嘴,却是无声。
七皇子得胜似的一笑,像极了那年的无赖少年郎。但还是怕方茧拒绝,起誓般说道:“我不问你是不是江寻。我不需要问。”
满月映在银月崖,七皇子的双眸,泛着月的蓝,方茧看到,那里面还有自己。
方茧沉默不语,把七皇子右手抬起,挂到自己肩颈上,左手托着七皇子腰间。
七皇子忍不住笑意,好像幸福得整个人都要悬空飘起来一样,明明两人都无话,可他光是看一眼方茧的侧脸就要傻笑好一阵。
终于,方茧烦了,“你再看着我傻笑我就把你吊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