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25)
七皇子立刻警觉,和江父对视一眼后,拉起江寻的手走出牢房,转了两次,来到另一个牢房里,可一进去,江寻就察觉蹊跷,这个牢房的墙里,在发出声音,正好比朝这走来的两人对话声慢那么一点点,如同别有路径的回音。
江寻把耳朵贴近墙面,才发现,那两人的脚步声,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七皇子低声解释道:“这是伪装成牢房的听监室,几面空心墙相连,连成一个传声的通道,牢房里说的话都能听清楚,尤其刚才我们在的那一间。但这是双向的,所以我们要格外小心。”
江寻看着七皇子,“你为何会知道?”
七皇子言简意赅:“章先生。”
江寻不再追问。章先生是景王府的管家,他曾见过几次的,但此人身份神秘,看起来也深不可测,看得出是极少有的七皇子信赖的手下,但当中原委如何,他从未着意探究过。
两人耳朵贴着墙,一下就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在江父的那间牢房里,是太子。
但太子只讲了一句话,他用不在意的口气道:“江阁老,我带您最得力的臂膀来看您了,您二位先叙会儿。”
七皇子看到江寻捏紧了拳头。
邹成卓的声音响起。
他开口直入正题,代表太子的意思,给江父机会,希望江父可以倒戈,反咬景王一口,至于证据,这边会做好,不用担心。
江父笑了一声,“做好?邹成卓,关于我那种种证据,也是你‘做’的,是吗?这些年,铡刀怎么落,我想过无数可能,却没想到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邹成卓也笑了一声,却不是像江旷星那样感觉事情荒唐的笑,而是阴冷干涩的笑,似乎真有什么很可笑的事正在发生一样。
“江阁老,你可还记得几年前,那场让你我仕途都更上一层楼的雪灾?”
“如何?”
“你可还记得,我求你?”
江旷星沉默片刻,“……又如何?该讲的,我当时已和你讲了,不可能为了救你一族而临时改变赈灾的计划,就算这事发生在现在,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呵,”邹成卓笑起来,“你知道我姑母怎么死的吗?”
“我记得,是因寒冻离世。”江旷星回忆道。
“好一个文绉绉的‘因寒冻离世’。我不妨告诉你,江旷星,那时候,青石县的黎民百姓们刚开始人冻挨饿时,我姑母,邹府的大家长,辛苦养大我的,这世上我唯一的至亲,一直、一直在劝他们,给他们信心,说再等等,成卓就会来救大家,成卓跟着江大人,江大人不是不管百姓死活的人。
“他们就信了,熬着,冻着,饿了一个半月,很多人的父母饿死了、冻死了,很多人的孩子饿死了、冻死了。
“终于,他们做出了决定。江旷星,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你有没有读到过这样的事呢?一定有吧,书上什么都有,不是吗?”
江旷星过了会儿才慢慢问道:“什么事?”
“吃人的事啊。”
长久的静默后,邹成卓才接着道,“也许本来他们也不想。他们先是闯进我姑母的宅子,拆了屋当柴烧,煮了一大锅沸水,接着开粮仓抢粮食要煮粥喝,才发现粮仓里早空荡荡了。原来我姑母早早拿出存粮施粥后,也饿了足有大半个月了。
“但他们必须找个出气的人啊。他们问我姑母,你许诺我们的,说邹成卓回来救我们,他人呢?他在都城做官,天天吃香喝辣,想没想过他老家的人?狗官,和其他人一个样!
“这时候,我姑母说,不怪他,怪我。是我为难他了,我许诺的,我还给你们。她就跳进那锅沸水里去了。”
邹成卓用一种奇怪的恍惚语气讲完了这段话,片刻后,他问道:“江旷星,你知道吗,我本来向往和你一样,为生民立命,一生清流,直到得了这两封书信,家中老仆所写,一封急报,讲姑母去世了,一封讲她如何去世。
“我把前一封跟你说了。你记得你是什么反应吗?”
江旷星回答道:“我允你回乡服丧。然后,你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邹成卓听了,语气平静,却陡然间多了一种疯狂,“你可知,我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的时候,我的心像被一只鹰爪死死攥着?我以为我的心已成了灰烬的,可怎么竟还能滴血。那之后,最好笑的事发生了:你上表圣上,让他知道我的族人面对寒冬饥荒,而我却没有改变赈灾方案。你还在里面写,邹成卓是可以依赖的国之栋梁,真正可堪中流砥柱之任。”
江旷星叹口气,“看来,是我看错。”
邹成卓笑了,却是自信的笑,甚至到了傲慢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