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23)
江旷星没有问承朗口中的“他”是谁。就像承朗说的,他并非木头一块。
起身,郑重行了一礼,江旷星道:“太子殿下,臣接下来说出那些话,是因为期盼您会是一个好君主。”
承朗看着江旷星,“先生请讲。”
“太子殿下,臣,并不认为,现在的您,会成为一位臣心目中的好君主。”
承朗没有说话。
原来你早就看穿。我还躲躲藏藏,因为想和你分这一瓣清闲。
“太子殿下,臣以为,您处事,为人,心性,首要之重,皆为自己所愿。
“皇位对您来说,是自由,胜过束缚,是权力,胜过责任。
“这是微臣为您上的最后一课:微臣不知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如果您要的,没有皇位也可以拥有,那臣劝您,不如及早退出纷争,远离此地。”
承朗听了,一动不动。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问他想要什么。
第一次,有人看到他。
不是看到这帝国绝对主宰者的第二个孩子,不是看到显赫母族的重要棋子,不是看到一局生死棋局边上的棋手,不是看到一个多年来滴水不漏、处处盘算只为讨父皇一份欢心的尽责皇子。
是看到他。看到这个不能选择自己姓氏的,名叫承朗的20岁青年。
“你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你要的,别处也有,那就去安全点的地方吧。”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那叫做关心。也许,就算只有一点,也可以叫作身不由己的喜爱。
终于,他有了答案。从未有过的、发自心底的答案。
他想开口回答时,发现天色已暮,江旷星已经离开许久了。
是夜,他出宫,来到江宅。
他只说了两句话。这两句话,之后数年,他记得每一个字。
他在江旷星面前跪在地上。
“我刘承朗这辈子没有求过人,以后也绝不会去求谁。我一生只求一个人,只问这一句:江先生,可愿和我一起,图此山河。我登基后,必助你实现你曾给我勾画的盛世图景,绝无虚笔,绝非虚言。”
他不顾阻拦他的双臂,将头埋到地上,行了恭敬至极的一礼。
再直起身仰头看江旷星时,依然看到如三年前一样动人的脸庞,可那张脸上,却浮现酸涩苦笑,好像有很多话很多心事,淤积在心底。
他等着,江旷星却终究没有讲出来,除了一句话。
“殿下,你不明白,臣描画的图景,从来与山河无关。”
承朗缓缓站起身,低眼看着江旷星。三年,十七岁的少年,到二十的青年,他已经比江旷星还高半个头了。
他没有问第二遍。
几年后,所有人都说,太子少师不愧为大儒,是个顶顶出色的老师,太子跟着少师学习几年,入仕后,为人处事,竟比从前的美谈中所闻还令人刮目相看。
越是涉险的战事,越是棘手的境况,太子越是不推不拒,一马当先,而且桩桩件件,都雷厉风行,少年老成,手段狠辣。有时几乎有些过激,被圣上训斥过几次。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这东宫之位,是坐稳了。
大小的伤已是常事。其中有一次伤颇为特别,差点让太子少掉半边耳朵。
当时,北方边疆已安定多年,但西北部近年来有一个新部落崛起,统一方圆千里诸部,阻断交通要道,多次来犯,太子再次出征,连胜,夺回数城并寻得时机反击,攻城拔寨,消灭数处敌军营地。
部落首领提出议和和交换俘虏,双方定下日期,那之前,太子安排手下众人,紧罗密布,连续数天未合眼,参与了所有审讯俘虏的工作。
俘虏中男子都是有脚镣和枷锁的,但妇孺只有手铐,太子经过一处时,俘虏中忽然有个女人从队伍中冲撞出来,手中也没有武器,像头狼似的一跃,扑到太子背上就用牙咬他。
周围的士卒还未反应过来,刘承朗已制服住那个女俘虏,耳廓上留下一个血印子,淌下血来。
几个个士兵把女俘摁住,拖到审讯的堂上。
承朗拿起俘虏名册翻开看,一边道:“你们松开。”
士兵犹豫。
承朗继续翻着俘虏名册,没有看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命令要下两次了?”
士兵们松开女俘,退到一边。
承朗放下随手翻了几页的名册,
“你叫什么?”
半晌静默,承朗等着,终于,女俘开口,官话很不流利,“说了,你也,不懂。”
“听不懂不是正好,你就可以笑话我了,不是吗?”
那女子听了,好像意识到是这么回事,顿了顿,就噼噼啪啪吐出一长串词语,恶狠狠,像骂人一样。
一侧的副官长年居于边地,听懂了,走近一步,扬起手中鞭子就要打下去,承朗抬手止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