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城市里有专门的人清扫,其实看不出多少雪的痕迹,但出了城,触目皆是一片无暇的白,清冽的空气顺着鼻腔灌入肺里,让人立刻提起精神。两人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就只是在雪地里乱走,顺便拍照。
春风已经将这一门技艺放下了许久,专心经营蛋糕店,如今再捡起来,竟觉得有些手生。
她好像一直这样,很容易就喜欢上新鲜的东西,但是抛下也很容易。在北京这几年里,她学过摄影、画画、练字,乐器除了吉他之外,还学过一阵子长笛,有一阵子还曾经沉迷健身,但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能让她坚持下来的很少,做蛋糕是迫于生计不能不继续,玩游戏是工作之余的放松,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杜十里。
十里听了她这一番歪论,忍不住道,“好歹排进了前三,我是不是还得谢主隆恩?”
“别生气嘛!”春风立刻认错,“你是最重要的。”
说完举起相机对着十里一阵咔嚓咔嚓的拍。快到正午时分,太阳光经过一番激烈的斗争,终于透过云层播撒下来,照得远近的雪地亮堂堂的。杜十里就站在这耀目的金辉之下,闪闪发光,被定格在了照片里。
春风透过镜头看着她,没读过多少书而且大部分都已经还给老师的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句没前没后的古文。
“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
古诗文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有很多内容,读的时候不求甚解,读过之后也以为自己早就忘记,却会在这样一个瞬间忽然冒出来,让人感同身受的体悟到那种美。
回家之后上网一查,才惊讶的发现,袁宏道的这篇文章竟然就是写北京城郊的。
隔着五百年的悠悠时光,她的思想在那一瞬间与一位大文学家相遇了,这真是奇妙的缘分。
受此启发,春风陡然又生出了无数文艺细胞,惜乎她的文学素养实在不高,从书店买来一本厚厚的《唐宋诗选》,翻了十几页就被束之高阁。一腔热情很快又转到音乐上,从网上下载曲谱苦练了好几天,终于学会了人生中的第二首曲子,而后便因手指太疼作罢。
这样一番折腾之后,她终于又重新将精力投入到了蛋糕店的经营上。而这时,时间悠然而过,又是年关将近了。
老妈显然受了去年的影响,从进腊月开始就频频给春风打电话,催她回家。虽然一再搪塞,但是春风也明白,不回去一趟是不可能了。她只能跟十里约定,这次一定早早回来,不会再像去年那样。
春风回家之前,两人坐下来检点如今的资产。杜十里的工作室投入大产出时间长,目前尚没有盈利,倒是春风的蛋糕店利润相当可观。开张不过三个月时间,已经差不多将店铺租金挣回来了。
“打工和当老板真的不一样。继续努力下去,再过几年,咱们说不定就能在北京买房了。”她对十里道。
十里笑着附和,“只是首付的话,过一两年应该就可以了。”
一个家,对两个人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未来似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一伸手就能够碰到。
腊月二十五,照例替十里过了生日,春风才登上回家的飞机。原以为两人又要分隔两地许久,但不过第二天,杜十里也坐飞机赶了回来,因为接到杜长亭的电话,说于秀英进了医院,让她回来探望。
按照杜长亭的说法,其实这半年以来,于秀英的身体就不怎么好。她年纪并不算大,但身体却比较肥胖,自然也就染上了一些肥胖人群都有的小毛病。所以一开始她说心口痛,大家都不以为意,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多想。直到杜长亭高考之后,她一个高兴,升学宴的酒席上多喝了几杯,结果就喝出了问题。
去医院检查过,医生也只说这是慢性病,目前没有能够根除的治疗方案,只能开了药回家仔细养着。
这一回闹到进医院的程度,其实还是为了杜十里。
杜长亭回家之后,免不了会被问起十里在北京的生活。他之后又去过十里那里几次,跟春风也算是有了接触和了解,反倒没有了一开始那种复杂的心情。如今有心缓和杜十里跟家里的关系,自然只有说好的。于是杜爸爸随口抱怨了几句,说过年怎么也该让十里回来。
谁知这就勾起了于秀英的心事。
杜十里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于秀英已经习惯了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威,完全没想到她这一走就真的不回来了。她既拉不下脸求和,也打心底里不赞成杜十里的选择,所以态度一直很强硬。
但自从身体不好之后,她忧思越来越重,这件事就成了心病。如今被提起来,脸上挂不住,就跟杜爸爸吵了起来。其间杜长亭免不了要劝几句,就被她当成父子联合起来反对她,一辈子没受过这个的于秀英当即气得晕倒,连夜住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