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宋远桥没有回答,因为再多的回答也只是枉然,那人声音之中的不确定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那人也没在意,依旧只是用那种语调低低缓缓的说着话,并非想要表达什么,仅仅只是述说:“起先我并未发觉,可是待我回顾才发现,就连册立我的日子都是他人的生辰,他是将我当成那人了吧?所有的宠爱,到头来或许只是一场异常盛大的虚妄罢了,只有我一厢情愿的执着,愚蠢的不愿放开。”
“现在呢?放开了吗?”
“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那人低低的笑了出来,随即笑声又渐渐低弱,直至消失,在安静了片刻后又突然开口:“你是谁?”
他是谁?这个问题让他愣住了,宋远桥?欧阳克?庞籍?这些人他好像都是,却又都不是,他窃取了这些人的人生,却又被这些人生困住。隐隐的他记得,最初的最初,在最单纯的时候,他还只是,“黎云松。”是的,他只是黎云松罢了。
“黎云松。”那人定定的叫了一声,目光却一直落在了那一幕幕人生大戏上面没有移开,他在回顾自己的人生,也是在审视,“我已经没有了重来的机会,可是你有,能请你帮我重来一次吗?”
“重来一次?”
“是的,重来一次,这一次不再愚蠢的去期待不该有的东西,这一次让那个男人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想要就可以得到的。父子亲情也好,君臣之敬也罢,既然他已经丢弃,那么就别再给他了。好好的,为我、为你自己,活的自我。”
“自我?”
“对,自我。不要再为任何事情去改变自己,你只需要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过下去,纵使把人生过的乱七八糟的也不要紧,你记住,这是我允许的,我允许你将我的人生随意操纵,只是求你,让那个男人尝一下求而不得的滋味。”
很显然,这个人并不习惯求人,但却也因此可以看出这个男人是在慎重的哀求。只是,他该答应吗?他能答应吗?再去活一次,过一次别人的人生吗?可他已经疲惫了,他已经开始他的结束,彻底的结束。
“这并不是别人的人生,在我请求你的时候,在你答应的一刻,这就是你的人生。”说不上是什么理由,他只是想让这人去把本属于自己的人生过完,自己的遗憾和悔恨已经没办法去弥补了,那就让这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有一个可以重来的机会吧。
“我的?”他的吗?继黎云松之后又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生吗?这还真是个令人心动的理由。
“是啊,你的。那个请求,是我唯一的放肆,可以答应我吗?”
闻言,宋远桥没有看向男人,只是随着男人的目光看向了低下的一幕幕,戏已经演到了结尾,他也将这个男人的一生都看完,所以,对于男人唯一的请求,他感同身受。——不该去求那些完全不存在的东西的。
“我答应你。”
“谢谢。”
戏已落幕,男人慎重的道谢着,然后,烟消云散。而宋远桥,再睁眼他就已经不再是宋远桥,而是一个刚刚丧母的婴孩,这一次,他是真正的从头开始,如那人说的,这是他的人生,他自己的,也是爱新觉罗·胤礽的。
已经从头到尾的把整个人生旁观了一遍,所以在那个男人到来时他也没有感到任何意外,看着男人难得温和下来的眉眼,他却已经没有当初对叔父时不由自主的心软了,他想:不得的,就再也没有失去;不失去,就再也不会在离去时痛苦。
自然,这些事情身为皇父的康熙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在看见自己的孩子时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尽管那远远谈不上爱,但毕竟是从一开始就开始陪着他的,真心实意帮着他的人,理应得到他这一份怀念,还有自己那早逝嫡长子……“保成,皇阿玛来看了你。”
这其实也是自己在这个孩子出生后第二次见面,谈不上多喜欢,只是有一些移情作用作祟让他比较亲近这个孩子。而当小的好似可以被他一掌就捏碎的婴孩突的睁开了眼后,康熙突的在心底升起了一股子新奇,尽管这已经不是他第一个孩子,但这却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的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以前不过是在出生时远远瞥过一眼罢了。
孩子的眼眸很黑,并不如他想象之中的吵闹不休,而是安安静静的睁着那双眼睛看着他,单纯的只是看着他而已,不带有任何意义,没有谄媚、没有讨好、不涉及利益相关。或许每个孩子的眼都是这样的,毕竟孩子拥有没被污染的灵魂,但这确实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瞬间,让他从皇帝这个位置上脱离了出来,就好像自己是个常人,这种感觉不得不说是非常奇妙的,让康熙有一瞬间的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