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女王与我(69)
但如今援军是唯一希望,一支偏师又有大部分是残兵,根本不可能逃得过虏军。在绒花军合围前,温良玉派遣快马再度北上幕府向王占求援,她以血作书,在信中只能不断提及夫妻之恩,又澄清与李卫驿的关系,称知耻而欲自尽,但兵事不能与己殉葬,望夫增援。
那封信有没有回信,温良玉是收不到了。信使走后,绒花军就把整个御虏镇围的水泄不通。据称绒花军做事残忍,之前短短一个多月,多有屠城屠寨之事,又多酷刑,以恐怖敌人。但这回绒花军派遣使者入城,递交了劝降书,一反常态。温良玉本以为自己要命绝于此,但看到绒花的信上写了暂缓七日攻城以城中考虑,便期待起王占的援军,援军一到就有希望了。
“援之?何以援之?良玉乃山野贼寇出身,必不会死,不足虑也,回去复命。”
王占面对遭到追杀,少了一半面颊,跪在地上递增血书的信使,先是问了一下是否又要求增援,后连血书都没看就拒绝了这要求,将流着血泪的信使赶出了军营。他有没有回到御虏镇便没人知道了。或许赶到了御虏镇又被围城的绒花军所杀,又或者因为受的伤太重死在了路上。没人知道,温良玉不会知道,王占也不会知道。
温良玉日渐憔悴,又复发了酗酒恶习。整日醉醺醺的,嘴中不知道说着什么话,只有她自己清楚。当年在济州府劫富济贫时的弟兄们,她想她们了。不断叫着那些人的名字,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些名字代表的是什么人。她想到了卓娜提亚在地牢里时对自己的嘲讽,卓娜提亚说她是可怜的小妇人,让她觉得卓娜提亚甚是嘴硬,在那种境遇之下竟敢说活捉她的胜利者是可怜的人,还有折磨她,侮辱她时卓娜提亚那不甘的眼神、厌烦的眼神,李凝笙挡鞭子时那悲伤、愤怒的眼神。还有最令温良玉无法忘怀的,久久挥之不去的——那是怜悯的眼神,发自心底怜悯自己的眼神。
我有什么可怜的呢?我今天的成就都是成功的,都是不亏本的买卖,为什么就可怜了呢?当时如此想着,撕扯卓娜提亚被束缠的头发、掌掴她、掐紧她,即便是失去意识,甚至失禁,却还是无法让她收起那个怜悯的眼神。
越是想到那个眼神,越是不想承认,但卓娜提亚是对的,卓娜提亚至始至终都是对的。她在地牢里被踩着贴地皮时恐怕就已经料想到了今日的这幅图景,所以才那么宽容,那么悠然,那么无所畏惧。
城中粮草日渐减少,却又等不到援军,温良玉一方面盼着援军的到来,做梦也好,打开窗户、爬上城楼都希望能见到黑红色的吕军大旗,但另一方面她也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终于到了第七天的期限时,绒花军又派遣使者入城,要一个是投降还是要战的准确回答。
温良玉到现在为止只投降过一次,那就是十几年前在济州府向王占投降。输了战斗,输了弟兄,也输了身子,可能也输了灵魂。如今却又要投降一次,温良玉让使者等着,自己到隔间,又把坛子里剩下的一点酒都喝了,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哭的痛彻心扉,哭到身心剧痛,仿佛整个脸都要融化下来一般的痛哭流涕,随后才擦净脸庞,走出来在使者的信上花了押签了字。
城外军营,使者归去后不久,城垛后的士兵们都等待着开城投降,也可以省了一顿拼杀。可能会被遣返,也可能会被抓为奴隶,但他们都预料错了,他们看到城外的绒花军架起了一座座投石机,开始擂鼓鸣号。
温良玉也听到了动静,她也万万没想到如此屈辱的投降书还是换来了攻城的结局。为什么呢?为什么最后还是会落得如此下场?难道绒花军让投降完全就是为了羞辱自己?她已经崩溃了,城中的条件支撑不了守城战,她也无心守城。她也不想为在这种时刻抛弃自己的王占,抛弃自己的那些人卖命了。所以面对急忙忙的士兵,她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绒花军的投石机纷纷开始投掷,无数的黑点飞散在空中,直到落下时士兵们才发现那些不是石头而是血淋淋的人头。男女老少的人头,士兵男人的人头,带着头盔的人头,已经腐烂的人头。无数的人头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砸在城垛上,砸在士兵们的甲胄上,盾牌上。每一张脸都是惊恐的表情。
当绒花军的攻城锤被推到城门前时,结果早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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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绒花军开始攻击御虏镇时,卓娜提亚的主力一万人从三河源头直扑辽西北边王占幕府,王占中军大破,只身一人向南而逃,中军大破使王占大军溃散,布谷德军十万余人对王占部剩余数万军队发起了大规模攻势,是年洪宁十四年七月末,历时将近两年跌宕起伏的布谷德与大吕的战争,以吕军在塞外的全面溃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