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挽月乔装改扮,书生不认得她,哪怕以后旁人看见了书画,知道是书生题字,却也不会知道是自己这个邪道妖女所赠,应该不会引来危险。可封青筠若是疏忽了,让消息泄露出去,便会平白生出隐患来。
当时的封青筠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了,封青筠当时说的是:“今日权当我是个死人,今日什么也没看见,你安心备年礼便是。”
她还能不知道慕挽月吗?这人和她一样不爱读书写字,书画肯定不是自己喜欢的啊!不是自己要,这么慎重,一定是给亲朋好友了。慕挽月最好的朋友就是她封青筠了,她俩既是战友又是狐朋狗友,最清楚彼此不过了,慕挽月的那些江湖旧友中,没有一个是喜欢这些东西的雅人。
几乎没在慕挽月身边出现过,还如此被她看重,不是义气相投的江湖好友,那就只能是亲人了。
每年过年都会消失几天,定是回老家去了。
可如今知道慕挽月有了心上人,还是个喜好风雅的才女、家财万贯的一方商贾,慕挽月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一下就有了解释。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
那是一年冬天,腊月里。
为了例行交换情报,她们在一个隐秘的山顶约见。
山顶下了雪。
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不一样。
北方大雪纷飞,寒风呼啸,雪中甚至看不清前路。
南方的村落下着雨,冷得刺骨,山顶却是飘着雪花。像是一场浪漫的风景。
慕挽月向来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她的脸总是戴着半张面具,除了原本知道她长相的封青筠几人,就连她担任长老的南隐派也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对自己的行踪也藏得很隐秘,约见向来是别人等她。
封青筠抵达约定的山崖时,没见到慕挽月,习以为常地坐下等待。
见这片山崖白雪皑皑,雪松环绕,别有意境,便坐在地上,从包袱里拿出一瓶酒来。
倒了一杯,正要入口,却听见慕挽月悦耳的声音近在咫尺。
“有好酒,青筠怎能独享?”
不是传音入密。
是人在身边。
封青筠望向身后,不远处的一株青松,从一块大石头的石头缝里长出,根系发达,崩裂了大石。其中一块不太大、被白雪覆盖的“石头”忽然抖了抖,抖落一身雪,站了起来。
原来,慕挽月早就到了。
她收敛了气息、内力,躺在石头上,一点热气都没外露,让所有热量都缩在体内,让落在身上的是雪没有丝毫融化迹象,最后和雪景融为一体,再配合炉火纯青的龟息功,心跳呼吸完美地融合在大自然的声音之中。
连老牌杀手封青筠都没有察觉到。
这得对内力的操控,已到了极细微的境地了吧?
封青筠道:“你这一身雪,得是天还没亮就躺这儿了?”
慕挽月道:“那可不。为了看今早的日出,我可是昨儿大半夜就上山了。看完日出无事可做,练了一会内功。”
慕挽月一身张扬的正红色窄袖武士服,黑色鹿靴,狐裘做的白色斗篷,通身贵气,不像是杀手楼出来的女细作,倒像是被万千宠爱、骄傲奢靡的贵族女儿。
她抬手从树杈上抽出出被白雪覆盖的佩剑,挽了个剑花甩掉雪渣,拍了拍和雪同色、毛茸茸的斗篷,拍掉了上面雪沫,笑道:“我还没用早膳呢,给我也来一壶。”
封青筠又从包袱里摸出一瓶窄口的陶瓷小酒壶丢给她。她接了酒,握住,短短十几秒,那酒壶便腾起了白雾。
封青筠心想,这个慕挽月这个宗师高手肯定和别的宗师不一样。用内力热酒喝,怎么看都不符合宗师高手的风范。
慕挽月不知她所想,如玉的指尖揭开小酒壶的仰头便饮。
酒液清澈,醇香四溢,酒的热气遇冷,化作白雾。
此刻已是巳时,橙黄的阳光迸射在雪地里,穿过酒液,灿烂又朝气。
晶莹的雪花。
雪白的狐裘。
胜雪的肌肤。
红衣,暖阳,清酒,薄雾,醇香。
好一幅雪中美人饮酒图!
慕挽月的自信张狂、倾城绝色,就如这雪地里一身红衣的她一样,耀眼得连阳光也难以遮掩光芒。
这也是深刻在封青筠心目中的不可磨灭的慕挽月,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慕妖女,那个搅动南方武林乃至整个武林的奇女子。
然而……
今日所在的慕挽月,不,应该是江秋洵,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模样没变,还是冰肌玉骨、国色天香,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性情没变,还是强词夺理,骄傲张狂,穿着鲜艳,衣带耀眼。
变的是什么呢?
是眼神,是神情。
她整个人都仿佛沐浴着欢喜,眉眼含笑,像灌了蜜似的散发着坠入情爱的香甜。
难怪呢。
回过头来想想,慕妖女十三年如一日非要弄死张放的缘由也清晰了起来。
姓张的死了她都嫌不够安全,还要假死瞒天过海。
这还是慕挽月吗?
——这根本不是天下人认识的慕挽月!
天下武林人眼中的慕挽月,是卑睨一世、英姿飒爽的南方邪派宗师,傲视群雄,鲜有正眼看人的时候。
在仰慕者们的眼中,她是妖娆动人、惊艳一时的狐狸精,亦正亦邪,随心所欲,是如风一般的女子,任何人都无法抓住她的心。
——这也不是作为十余年生死袍泽的封青筠所熟知的慕挽月!
封青筠所知的慕挽月自私自利,睚眦必报,放荡不羁,戏耍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