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来,把经过说给林先生听。”
“先生”说的是林婵。她有时也会去私塾教授孩子们书法,偶尔也会和别的先生对弈下盲棋,让孩子们旁观。是以孩子们会称呼她为“先生”。
小七站在地图前,一边是清冷沉稳、让人一见就觉得十分可靠的林婵,另一边整个人看起来嚣张又明艳、就算不讲道理也会护着她的江秋洵。两人不用说话,往人群中央一站,就是鹤立鸡群。
小姑娘瞬间感到了无声的体贴和支持,还有强大的安全感。
别说小孩儿,就算是大人,也莫名被这二人气度所感染。连巴二娘也不再那么慌张、焦虑,渐渐平静下来。
作为一个需要快速找到孩子的母亲,在此紧要关头,她也知道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但她太恐慌太害怕,想到孩子可能在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被人如何对待,便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理智。
在看见林婵安排人手井井有条、且镇定自若,又见封青筠拿出了从未见过的详尽地图,终于感到寻人有望,不由得心底生出无限期望,不再歇斯底里。
小七咬了咬唇,忍着没流泪,吸了吸鼻子,指着地图简单了再一次讲了事情经过。
……
最近这段日子,梨花街发生了很多新鲜事儿——
正泰商号的总号随着大商贾林婵搬迁到了这里,刚来就减半了名下商铺三个月房租。
女东家还要娶媳妇儿。
一家名为“春风酒楼”的饭店开张了,半价酬宾,据说有很多新菜色。
林老板的未婚妻每天都要出门“巡街”,和街坊邻居交流感情,顺便和别人家的铺子吵吵架。
净街虎在牢里莫名其妙被狱友打了个半死,发配琼州,再也没有人敢来梨花街收保护费。
金、林两家因为都奈何不了林婵,几次来林宅门口闹事都被晏寒飞收拾了,给正泰商号的生意捣乱,刚出手就被宋大人收拾了,还查封了自家的几间商铺,理由是窝藏江洋大盗,从此再也不敢下黑手。
两家到最后相互推卸责任,两边自己打了起来……
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挤在一起,让街坊邻居们可算看足了热闹。
最近更是冒出了一件更惊人的大事——刑部有令,将采花大盗桑邑依律凌|迟处死。
半个多月前,桑邑被抓住的时候,众人就震惊了一回。如今被判了重刑,繁州附近的百姓们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百姓们其实大多并不明白桑邑做的事情有多可恶。
他曾让多少人背负了奇耻大辱?让多少个家庭陷入失去至亲至爱的悲惨境地?又多少人因他含恨而死?
这些惨痛,或许不是女子很难感同身受。
锦县许多人从来没见过凌|迟,当日浩浩荡荡结伴前往繁州观刑,比过年还热闹。有人天没亮就从村里出发,有人甚至提前一天来城里等。
小七和小包子自然不可能去繁州。她俩下午出来玩的时候,行刑已经结束。
本来就重伤吊着一口气的桑邑经不起长时间的磋磨,行刑者是京城来的熟手,得了某位县主的叮嘱,喂了一颗吊命的药,在弄死他之前完成刑罚。因为动作还算快,上午刑罚就结束了。
小七和小包子二人在城里遇到了从繁州回来的看热闹的人。
寻常百姓,每日都为生活奔波不歇,尚且勉强饱腹,哪有那么多功夫到处看热闹?
锦州距离繁州不近,快马加鞭也要近半日,能一大早骑马去繁州看热闹,或者是有闲有钱提前出发坐马车去繁州等着,这样的人并不多。当日傍晚能从繁州快马返回的人,不是有钱的公子哥,就是右手好闲的游侠。
他们特意看了热闹,回到锦州还不得大肆吹嘘一番?桑邑是如何长相,当时人山人海的是何等盛况,那刑罚是多么的可怕,鲜血飚了多高洒了多远……这一桩桩的见闻,都成了他们卖弄着见识的筹码,比说书人还受欢迎。
这些人所在之处,人群攒动。两个小姑娘也被吸引了。
小七对刑罚了解甚多。
她的腿不是天生瘸的,是在楼中被罚后受了重伤,后医治不利落下了残疾。
她曾在刑房亲眼见到过许多年长者遭遇各式各样的刑法,对刑罚的了解远超寻常百姓。一年前,她凡做噩梦,便会梦见那些日子,在梦境中瑟瑟发抖。
不过,到了现在,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过往凄惨的经历,在春风酒楼的孩子们的口中并不是忌讳。
他们有着类似的经历,在私下谈话中毫不避讳,甚至在三个大孩子的影响下刻意提起,把噩梦当做冒险,把血淋淋的腐肉撕裂开来,晒在阳光下,仿佛是变得强大厉害的必经之路。
看,南武林最顶尖的宗师慕婉月,不也和他们的过往一样?还比他们多受十来年折磨。养育他们的封堂主、余掌柜、余师傅……也都是这么长大。
前辈们不但经受住了磨难,还推翻了那样可怕的剑皇楼,还告诉他们,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可怜,他们比寻常百姓幸运多了,看那些寻常百姓,被武林人欺负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
让自己强大,永远都不是坏事。
学堂的先生不也是这么说的吗?论语上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上天要让我们成为一个强大的斯文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须要吃苦苦的毒药,挖心(必先苦其心志),抽筋,扒骨(劳其筋骨),饿肚子,剥皮(饿其体肤),掏空身体点天灯(空乏其身),刑法加身,还要对一个人动心,乱性,最后就能得到益处,无所不能(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