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抬头网上看,大部分的视野被枝叶遮蔽,天空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块,反而更显出了一种澄净幽远的蓝,像是一块块散落的宝石。
时不时有飞机从头顶飞过,在天际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江独照就盯着这方寸之间的变化,看了很久很久。正是农忙时节,大部分人都下地去了,村子里反而很安静。
丽日晴空,四野俱寂,江独照的心似乎也跟着静了下来。
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抄写了各校录取分数线的纸,上面的内容她已经可以背下来了。
分数最低的两个,一个叫农业大学,一个叫矿业大学,江独照还不知道进去之后具体都会学些什么,但是既然叫了这个名字,想来就少不了跟山川土地打交道的时候。
所以在心烦意乱、难以理清自己的想法时,她本能地回到了这里。
江独照以前没有认真地想过自己未来会去做什么,但肯定不是种地和挖矿这种方向。骤然要转向,她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
总不能为了林幽篁,就选一个自己完全不想从事的行业吧?
那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做法,林幽篁也未必会高兴。
——这时她还不知道,这两所学校的文史类专业少得可怜,招生自然也少,而学习的内容也跟她所想的全然无关。
此刻,江独照非常郑重其事地考虑着。
我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吗?
其实作为一个在村里长大的孩子,江独照对于土地也有一种城里长大的孩子不会具备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能否支持她选择一种生活?江独照不能确定。
大抵因为是客人,年纪又小,就算偶然跟着大人下地,那也跟玩似的,并没有真正受过劳作的苦,不像王萍和叶晓娟,从小就要跟着家里干活。
这种事,光是靠想是想不出个结论的。
可惜这个假期太短暂了,明天就要开始上课,根本没时间再去多体验。
虽然很苦恼,但江独照心里同时也在庆幸。幸好这一次跟林幽篁一起去了京城,提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否则等到高考结束,分数都出来了再去想,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过呢,江独照转念又想,现在想这个其实有点早了。
她现在距离这两所学校的录取分数线,也还有很远的距离呢。万一最后考不到那么高的分数,想也白想。
倒是等从高考结束到出分,中间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不如把这个困扰留到那个时候。
现在她应该想的,其实是怎么好好学习。
至于说放弃,这个选项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江独照的脑海里出现过。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试都不试就放弃的人,何况林幽篁对她而言,也不是试过了就能放下的存在。
她根本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未来。
所以现在反而不用想太多,只要看准目标,拼命往前走就对了。
虽然依旧没有结果,但是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江独照心里的想法也更清晰而有条理了。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天空想,就用这一年的时间来努力证明自己吧!
证明她有资格站在林幽篁身边。
如果能做到,那就说明她还有机会,还可以抱着那一丝微薄的希望。如果不能,就后退一步,老老实实待在这个“朋友”的位置上。
想到这里,江独照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这是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就开始教的东西,但似乎直到此刻,当意识到自己的时间确实不多时,这个概念才变得具体而真实。
一种强烈的迫切感促使着江独照,她动作麻利地从树上爬了下来,飞奔进堂屋里,“外公,我要回去了!”
江独照的外公和外婆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在他们那个年月来说,算是少的了,据说,是因为这对夫妻的关系非常差,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聚少离多。
这说法是有根据的,毕竟在三个孩子都成家之后,廖家很快就分了家。
在那时候,这也是很少见的。
而且还是外公跟着大舅舅家生活,外婆跟着小舅舅家生活的这种分法。
后来小舅舅进城发展,就把外婆也接进了城里。没有离婚,但夫妻俩在实际上已经分开了。
但是,撇开那些水面之下的波澜不提,两位老人对江独照都是疼到了骨子里的。
外公会带她上山玩,给她用木头陀螺、宝剑、鲁班锁之类的玩具。他还会拉二胡,唱一种调子非常奇特的歌,调子开阔苍凉,夏天的夜晚坐在院坝里拉上一曲,声音能传遍整个村子。
外婆手巧,会踩着缝纫机给她做衣服,还在衣服上绣花。她老人家的坛子里,总是藏着各种好吃的,香喷喷的鸡蛋,甜滋滋的糖,秋天的时候晒的干果,自家腌的甜萝卜丝,酿的甜酒……
她的整个童年时代,就是在这些东西的包围中度过的,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很富足,所以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缺失了什么。
两个老人家的故事让江独照明白,并不是两个都很好的人,就能在一起。哪怕是像外公外婆这种靠人介绍认识结婚,不去考虑什么爱情,只是搭伙过日子,也可能会过不下去。
所以在感情上,江独照反而没有那么贪心。
因为她知道,有时候后退一步,反而对彼此都好,不至于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然江独照自己可能没有想得那么清楚,但她虽然热情开朗,在人际交往中,确实始终拿捏着“分寸”两个字,从不令人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