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88)
“是。”吴云一恭敬回着,接过了两匹马,拴在了篱笆边。
裴真意将沉蔻抱下来后,便轻轻牵住了她手,两人便先了吴云一一步,朝养花房中走去。
“师姐是向来很随和的,一定会喜欢你。”叩门前,裴真意轻轻同沉蔻这样说。
“嗯。”沉蔻应着,下一秒花房的门便被裴真意轻轻叩响。
叩声未落,四下寂静之中沉蔻便听见一道极为柔婉的女声,似江心月、如秋波软“是湘儿么方才忽然跑去了哪里快进来,陪陪我。”
“不是湘儿。”裴真意闻言,心下难免泛起诸多波澜,一时半是愧疚半是心疼,靠着强捺才压下了语调里的哽咽。
她正了正情绪,很快回神。
再推门时,她只笑着答道“不是湘儿。是栩儿。”
“师姐。”裴真意站在门前,向门内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郑重答道“栩儿回来了。”
53.梁上燕
房中寂静, 偶有虫鸣。
微黯的室内,一窗午后秋光斜入房中,将窗边掩映着的繁茂花草映得半边通明生光, 半边黯淡深沉。
这一明一暗交相辉映,寂静无声中光色融合、自成一画。
而在这样的画中, 沉蔻只是恍然一瞥,便立刻看见了江心亭的身影。
若说裴真意是自在随性、无可玷污的剔透伐阇罗, 一眼看来虽柔却非弱,那么当沉蔻看向江心亭时, 心下便却只觉得那温和弱质的气息, 无端便能令人从心间发出喟叹,随后毫无自觉地松下一切防备。
江心亭的模样入眼入心皆是和煦,便如同浅月下温软的水波一般, 引着人将神思都游离入天外。
心似冰壶含秋月,貌若流风送回雪。
“是栩儿啊。”一时的静默过后, 坐在花后的江心亭终于淡淡笑了起来,朝裴真意轻招了招手,此间声调未变, 仍旧是清浅“可算回来了。快来, 给师姐看看。”
江心亭的笑很浅, 便如同她轻弱的声音一般, 令人寻不出半分侵略性。
她分明看起来是柔弱而温软, 甚至可以说是可欺, 但沉蔻总也还记得裴真意所言, 江心亭的性子虽然温柔随和,却其实又绝非软弱。
即便心下知道是如此,但江心亭身上便是总有种吸力,让人甫一见过,便下意识想要亲近、想要去保护。
便如同是最温柔而夺人魂魄的温柔乡,使人一眼望去,便想要沉迷。
也只有如此,才能得了蔺吹弦与裴真意两个人的维护与偏爱。
如今沉蔻见了,也知道了这份偏爱,她自然是担得起,且当之无愧。
如果是江心亭,那便是怎样偏执的报恩,都自然不会为过了。
沉蔻想着,忽然便理解了先时蔺吹弦所为一切。
沉蔻正兀自神思游离着,眼前裴真意就已经走到了江心亭身边,弯下了腰。
这一靠近,裴真意便看清了江心亭正摆弄着的东西。
“这是你的主意罢”江心亭指尖轻轻点了点小案上的长匣,语调带了些极其浅的笑。
一时二人透过木格看去,只见内里是一只红头的大蟋蟀,正摇头晃脑,好不威风。
“是。”裴真意笑道“这可是懋陵最贵的斗将军呢,筋骨腿脚都是一顶一的健壮,比起咱们山中的小蟋蟀,那可是要强健上十倍。师姐可还喜欢”
江心亭笑而不语,只是示意她去看一旁的满地画稿。
裴真意细细一瞧,居然悉都是这红头小虫,或伏或跃、动静皆具。
想来这些货礼也不过是前日或昨日方到落云山、只先于裴真意一步,而就是这一步的光景,江心亭就已经画出了这样多的图,可见自然是爱不释手、满心欢喜。
沉蔻之前亦曾听裴真意说过她这位大师姐自小便无心花鸟、偏爱鱼虫,落云山中所生的昆虫,几乎都曾被她捉养来摹过个遍。
如此一来,这山外的稀有斗将军,倒是当真投了她所好,江心亭诚然是十分欢喜。
两个师姐妹十余年未见,此间倒也并不生分。裴真意自知这些年岁里她逃避着回山、甚至连书信也不向回寄,都只是因了她自己的心结,江心亭何其无辜。
这样想着,她便隐约觉着自己对江心亭有愧,言语间的音调都更柔和了些,生怕惊扰了话音弱气的江心亭。
如此聊过三两句后,江心亭很快便一眼看见了一旁几步外站着的沉蔻。
“这是谁家的孩子”江心亭眉眼间仍旧是浅笑,白皙颊边的梨涡一时若隐若现“倒当真漂亮得不似人间物、更像是画中人了。”
江心亭说着,便又向沉蔻招了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江心亭轻轻问着,又含笑看向一旁裴真意,目光安定之中又带了些问询。
沉蔻是第一次听见这样弱气纤柔的声音,她看着眼前纤弱温和得如同新絮的江心亭,不由得也受了感染似的,声音更加飘忽了起来,答了声名字。
“沉蔻。”江心亭轻声复述一遍,若有所思道“这名字倒也是自成一画了。当真精妙无双。”
沉蔻脸颊微绯,闻言声音极轻地答道“是起名之人有心。”
江心亭闻言却也不多问,只是垂眸莞尔。
三人言谈至此,吴云一便从外进了来,甫一入内便恭恭敬敬朝江心亭行了一礼,唤道“师父。”
“嗯。”江心亭正一心一意看着匣中蟋蟀,闻言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吴云一守礼,江心亭淡泊,如此看来这师徒俩即便互相作了伴,却也难免了平淡少趣。
沉蔻想着难怪江心亭要在信中向蔺吹弦幽诉无以聊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