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55)
沉蔻越想越远,一时连身边裴真意连唤了她两声都未曾注意,直到第三声过去,她才回过了神,抬起头看向裴真意“哎。”
“出什么神呢”裴真意伸出手,用掌心轻轻碰了碰她脸颊,隔着一层面纱的触感柔软而微温。
“一些小心事而已。”沉蔻接过了一旁伙计递来的幕离,笑着摇了摇头后,身影隐入了轻纱之中。
裴真意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而摇了摇头。
她对沉蔻清楚得很,心下知道这无瑕玉哪里能有什么旁的心事左右都便只是那么几件。于是一时她也便并未追问,只同她一道走了出去。
院外微风窸窣,浓金色阳光浮于花叶,正是午时将临的夏日。
不论懋陵如何地处临湖,此间处于街市之中,也是一样的炙热。
而沉蔻向来畏热,一时便有了几分难耐地伸手鼓了鼓幕纱,企图鼓一些风进来。
在那轻纱飞扬的缝隙之间,裴真意瞥见了沉蔻热得绯红的颊色,一时笑着叹了口气,心下默念娇气的同时,微微扬声喊住了她。
沉蔻回头朝她看去,便见到裴真意撩起了半卷纱幕,浅淡的阴影之下下颌微微抬起,指了指一旁贩卖各式夏扇的小摊。
“挑一柄”裴真意看了看眼下在野时兴的东洋扇,又看了看一边如今京中流行的宫样团扇,各拿起一柄朝沉蔻扇了扇风,语调轻浅之际,已经依稀是气音,为那扇底风传入沉蔻耳边“可别把我们的小宝贝给热坏了。”
沉蔻被她这一声“小宝贝”给喊得心花怒放,登时眼底便浮起粼粼冶艳,尾音带笑地应道“嗯。”
说着,她垂眸朝那摊上看了一圈,一时既没有去拿那宫样的团扇,也没有选东洋折扇,而是执起了一柄最为普通的绣纹团扇。
“这个。”沉蔻说着,纤细指尖捻着扇柄转了转,带着些微沉水香味的轻风便飘到了裴真意面前。
裴真意知道,原先沉蔻爱不离手的那柄绣杏团扇早便在旅途中无意失落,纵使沉蔻自己从未提过,裴真意也知道她终归是始终舍不得。
于是眼下看着沉蔻手中那几乎一模一样是杏花团簇的扇面,裴真意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却还是递了铜钱将其买下。
便是这般可爱。裴真意看着将幕离掀开半卷、摇着团扇的沉蔻,一时心下融软。
在懋陵最为繁华的犀角街中用过午饭后,两人便一道牵着马,沿着午后炙热无人的街道走了起来。
沉蔻已经将幕离与面纱都抛到了一边,轻薄衣袖也卷起小半截,露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腕。
“哪里便有这么热了。”裴真意仍旧是严严实实,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地从幕纱后传来。
沉蔻有些困,此番便懒怠同她辩,总归各人自有各感受,一时便只轻哼了一声,摇着手中团扇,牵马款款前行。
路旁槐叶正浓,每十步便能见到一株,聒噪的蝉鸣也随着一路走走停停在耳边由盛转衰,又随着下一株树的靠近而由衰转盛。
沉蔻捧着裴真意方才在路边买来的凉甜汤,眼眸半阖间神态一派轻松。裴真意朝她投去好几瞥,都能见到她仿佛一只午倦猫儿一般,时不时露出几颗细幼小白牙,打个哈欠。
“喝完这个便上马罢,左右消食走这么些路也合该足够。”裴真意说着,将手中的沉蔻那匹马的绳递了过去,而后看向了她。
沉蔻早便等这一刻了,甫一出了那酒家门她便早想要上马,却碍于裴真意“消食”一说,始终只能在这燥热路边漫步。于是现下她听裴真意这样说,立刻便抿着唇将那最后一点凉汤饮尽,捏着空水囊翻身上了马。
上马后便有了风,同最初时候的闷热大不相同。纵使那风也是微温的,但沉蔻还是感到了与先时不同的清爽。
蝉鸣不绝于耳,夏日午间的一切都仿佛被拉长。沉蔻间或回身去看身旁的裴真意,一时风扬发梢间,万事心满意足。
待到走走停停逛完了半个懋陵街市,沉蔻已经行囊鼓鼓,牵了一大包吃食不说,还特意提了一坛价格金贵的酒。
“闲情逸趣,早该如此。”待到进了那租来的院落,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沉蔻掂了掂指上挂着的一溜小包裹,笑道“裴真意,来日悠悠皆如是,从此前尘可忘却。”
裴真意正拴着马,闻言微微愣怔,随即心下云开月明,回头笑道“自当如此。”
如今行游四海,策马南山,一切都如她所言,从此前尘可忘却。
来日方长,眼前的岁月都沾染了细碎的金光,还有无尽乐事静待发掘。
“你看,今日星河与月同辉。”不远处的月影之下,沉蔻背靠着一颗樟树,叼着根糖用下颌点了点远方水天一线之处“莲田浑浊,恐是看不见夜间光晤之境。但流泽又太清,连一片莲叶也无。要说究竟去哪儿,还当真教人难以抉择。”
她正有几分犹豫不定地说着,那边裴真意便已经系好了马,朝她走了过来。
“那便从这片莲湖,一路划去流泽。如今月方初升,雾气稀薄,泛舟莲上正是好时候。待到我们行过了这片莲田抵了流泽,时间也应恰是夜中。那时候星河流溢、倒灌入湖,也正是游于流泽的好时候。”
“那便是要通宵达旦了。”沉蔻朝她靠了过去,两人并肩走下蜿蜒石梯。
眼前是星光月色之下菡萏浮动的光晤湖,水声清朗,风传莲馥。
沉蔻食指缠着小囊上的红绳流苏,浅色薄衫几与月色互融。
一切都至臻至幻,无以复加。裴真意指尖微微动了动,下意识便想要去握那不知何处放着的笔,但这一握之下,她却握住了沉蔻纤细的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