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44)
“而你,便是我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所寻到过的,最同她作风相似的替代。”
元临雁笑了,面色诡怪而含了些毫不掩饰的讥讽“但你到底同她并无什么太大关系,就算是同她有那么几分神似,也到底只是个无趣又无能的赝品。”
“如今我也常常会想到,若是当初我能让她生下些孩子来”元临雁微微偏了偏头,指尖搭着下颌,犹布着泪痕的面颊上满是陷入幻想的兴奋“我当真应早些那样做的。”
这话说完,沉蔻很清晰地看见裴真意已经停止了颤抖。她视线顺着裴真意的袖口下移,在黯淡的光线之中很快,一眼便瞧见了那袖口之下锋利的一柄玉刀。
那是裴真意的裁纸刀,沉蔻一眼便认了出来。而下一秒,她也意识到了裴真意是想做什么。
傻不傻啊。沉蔻电光火石间伸手去拦她的那一刻,心里却仿佛拉长了般叹息着。
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这样的人间与尘事,脏了她的手呢
元临雁还没能说完,便被骤然闪身上前的沉蔻扑按在了窗边。
那动作极烈极刚,一时元临雁还未完全转过身,就已经毫无防备地向后倒了去,撞翻了身后未插花、积了尘的细瓶,又将那乌木残琴推下。
琴身坠落之时,发出一阵嗡鸣无章的乐声,扬起了一片浮尘。
瞬间的震响后,一室嘈错又缓缓归于平静。
沉蔻的眼底流动着依稀赤色,流丹一般的指尖紧紧扣入了元临雁脖颈间,一时余弦微鸣的昏黑室内,裴真意听见了骨骼擦蹭的咯咯声。
“你去死吧,元临雁。去死吧。”
沉蔻的声音很轻,指尖却越发用力。
裴真意不愿看她活着,裴真意想让她死。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沉蔻想着,尖利的指甲已经刺破了元临雁颈间细嫩的皮肤,渗出了点点血珠。
而我能做的,还有很多。
26.世味薄
一瞬间的惊愣后, 裴真意身后已经迅速浮出了一层冷汗。
她顾不及抹去模糊了视线的泪,便将手中的刀立刻甩了开,上前从后抱住了沉蔻,伸手覆住她隐约浮出了筋脉的手背。
“你在做什么呢, 不要做傻事,你放开、不要掐死她。”裴真意的声音带了些沉蔻从未听过的焦急, 一时手上动作也带了几分力气, 扣住了沉蔻手腕。
裴真意此刻脑中的迷茫与混乱都被抛却到了一边, 此时只满心惊惧地想要阻止她。
若说自己是经了风尘霜雪的人间客、若说元临雁是逆旅之中至恶至腥的泥潭,那么沉蔻便是她所见过最不染尘埃的无瑕存在。
她披着初升时晨曦的融融光色, 又像是晴夜之中清辉流溢的月光。
这样的月光穿过了多少层人间, 借了多少机缘, 才得以落在了自己手上。
裴真意抱着怀里紧绷着脊背、仿佛一只张着獠牙猫儿一般的沉蔻, 面颊上的泪痕也蹭在了她肩头。
不论如何, 这也不该脏了她的手。她不该堕入人间,不该为了我染上尘埃。
裴真意想着, 咬着嘴唇抬手抹了抹眼睫, 将声音里的颤抖与难平之意都全力按捺了下去, 极力清浅地在沉蔻耳边轻声说着“没事的,我没想杀她, 我不生气的, 你不要看她、放开她, 看看我好不好”
她说着, 伸手顺了顺沉蔻绷紧的脊背, 将沉蔻的手顺利从元临雁颈间抽了出来。
裴真意将她的面颊转了过来,便见到沉蔻咬着嘴唇,面色是她全然未曾见过的生冷,连平日里妖冶粼粼的眼底都翻涌上了赤红色的恨意,仍旧盯着那被她掐得几乎失了声的元临雁看。
她下的当真是杀手,裴真意看着元临雁颈间触目惊心的痕迹,一时将沉蔻抱得更紧了些。
“不要为了我杀人,不要做这种事。”她忍着泪意低声在她耳边说着“永远都不要,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
沉蔻细微的吐息声有些紊乱,静默中缓缓回抱住了她的腰,却仍旧一言不发,并未回答。
直到那边元临雁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隐约喘息声传来,沉蔻才极轻地答了一句“可我不会容许谁欺负你。真意,我永远可以为了你去杀任何人。”
“是她也好,是你师姐也罢,不论是谁让你露出了那样破碎痛苦的神情,我都绝不会原谅。”
沉蔻说着,语调里的怒意与冰冷终于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她将半张脸都埋入了裴真意颈窝里,心间弥漫着纠缠不清的细碎疼痛,眨了眨眼睫,却并没有眼泪。
“我那么喜欢你,你是那么好的珍宝谁也不能让你伤心。”她喃喃地说着,却到底还是放松了下来,双手紧紧抱着裴真意的腰,微微阖了阖眼睛。
仿佛是只弓着背露了獠牙的猫,此刻终于被顺下了脾气,正趴在了自己怀里撒娇打盹一般。是无法不令人喜欢、无法令人抗拒的可爱。
裴真意轻抚着她脊背,紧咬着下唇的齿尖也渐渐松了开来。
那边元临雁也终于支着桌沿站了起来,看着裴真意,渐渐笑出了声。
“我可真是没想到。”她捂着脖颈,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都依稀变了些调“这位小裴小姐看着弱柳扶风,力气倒是大得惊人。”
介于元临雁方才分明是险些丢了命,于是她的笑声在此刻便显得全然不合时宜。裴真意蹙眉间,余光瞥见了那柄被自己甩开在了一边的玉纸刀。
“这便是野蛮又粗鄙了。”元临雁仿佛丝毫不在意方才发生的事,调整好后,只是伸手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另一手按着脖颈继续开口谑笑道“这便是你们这些无能赝品比不上她分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