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31)
就姿态质气而言,倒是诚然纤纤绰约、精妙绝伦。容貌更是瞳如剪水、妩意迷离,入眼便能令人深知人间难寻。
更遑论那颦笑之中偶露的天然风范,确实说是红尘艳绝也真无误。
“怎么,你喜欢”元临雁收回视线,同胞妹打趣道“你若喜欢,那自然是好事。趁着还能玩得动,要不要我去打探打探”
想了想,她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过我看若是好生去求,多半是难成。她虽看起来弱质纤纤,但我敢说,她其实定是个性子极野的人。”
“不过只要我们阿鹊喜欢,再野再难驯,我都能帮你一根根拔掉她的刺。”
元临雁说着,指尖刮了刮身边胞妹的脸颊,面色尽是笑意。
“想什么呢。”元临鹊拍开了她的手,轻嗤一声眯起眼睛“你难道还认为我会喜欢她我能喜欢谁,我谁也不喜欢。”
“我只不过是想着你会喜欢,便问询一番罢了。”她说着,揉了揉自己裙摆下的膝头,另一只手理了理元临雁颊边的发丝,语调微懒地问道“怎么,难得这样一个非人间物,你便不喜欢、便不想换着试试”
元临雁闻言看了她一眼,翕了翕唇后摇摇头,并未多说。
一时气氛有些沉默,元临鹊想到了什么,缓缓蹙起了眉。
“我知道你总是只喜欢她一个。”元临鹊看着胞姐默默无言的样子,嗤笑“但那有什么用阿雁,她不喜欢你,从头至尾都只是同情你、可怜你,从来便没有喜欢过你。”
“你做什么不好为什么不好好的,喜欢谁都行、喜欢谁我都开心,究竟为什么,这么些年了,你总偏要只喜欢她一个”元临鹊的语气带了几分刻薄“阿雁,她那样子在我面前,我光是看着便恶心。”
“阿鹊,”元临雁摇了摇头,同她对视,“你到底总是太自私。”
提及“自私”二字,元临鹊的面色立刻变得冷了起来。即便二人从出生起便携手默契,从小到大亦是不分彼此,但这些年里但凡谈及这个问题,二人也总还是能出现分歧。
“我自私”元临鹊即便是身上无力,却也仍旧撑着身子坐直了起来,盯着元临雁“我若是自私,你以为这些年你还能如此胡闹我若是不容忍迁就你,你以为什么都还是这样简单”
元临鹊的声音很低,或许是下意识不愿让旁人听见了这争论,又或许是没了扬声的气力。
元临雁看了她半晌,又将目光扫过了船舱那一头静坐着、分毫不往这边看的裴真意。
“阿鹊,我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清楚你肯容忍我、愿迁就我,都不过是因为你看着我,就像是看着自己。”
元临雁伸手摸了摸她脸颊“你从来都只喜欢你自己,胜过任何人。但你无法去爱自己,所以我便只是你自己的替代品。因为我同你心意相通、面貌相同。”
“但我到底不是你,也不会与你完全等同。你喜欢你自己,我也喜欢你。但我也喜欢她,很喜欢她。”
或许是太急于同她证明些什么,元临雁的呼吸一时都急促了起来,面色浮上了些绯红。
“阿鹊,你便当我是在胡闹也好、是在置气也罢。但不论如何,这世上已经再不会有第二个同她一样的人了,再也不会有我那么喜欢的人了。”
“也只有她只有她即便知道我是怎样一个肮脏与罪恶的产物,却也不嫌弃我半分。”元临雁压着声音,握住了元临鹊双手“所有人都厌恶我们,所有人都排斥我们的存在,阿鹊,只有她不放弃我们。你为什么不肯去接受她可我真的好喜欢她、好喜欢她啊。”
“别说了,别说了。”元临鹊看着她面色越发绯红,赶忙伸手按住了她“我知道了、都知道了。”
但还是晚了些,元临雁已经咳嗽了起来,腰身都弯了下去,靠在了元临鹊膝头,随着咳嗽的动作而颤抖着。
“”沉蔻侧过了脸,目光很快被这两姐妹吸引了去。
纵使距离并不很近,那边声音也刻意被压得很低,但沉蔻向来耳力过人,一时便也隐约知道她们是在争论什么。
而这样一场压抑的争执到了末,元临雁却忽地咳了起来,声音沉闷又痛苦。
沉蔻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盯着元临雁将玄色袖摆从下颌边拿开时,那里多出的几点深色湿痕,一时无言。
“真意,裴真意。”她看了好半晌,才轻轻推了推身边裴真意的肩膀。
“嗯”裴真意回过了神,目光略有些游移不定,应了一声“我在。”
沉蔻抬了抬下颌尖,示意她朝那头看。
“那个元霈,是否有什么不治之症”那边元临鹊往元临雁嘴里塞进了什么东西,沉蔻狐疑地看着,朝裴真意幽幽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有病还能活这样久,她恐怕也当真是个大祸害了。”
裴真意顺着她的指示,定定地看了元临雁许久。
要说病态,从前这两姐妹都不是这样的。
在裴真意记忆里,元临雁总是步履生风,一举一动都总带了十足张力,平日里也总喜欢些骑射畋猎一类的玩乐,绝不会是这样同人争论两句便要咳成这般模样。
而元临鹊从前纵使疲懒不好动,却也并不像这两日所见一般,竟然是显得近乎弱而无力。
或许当真是自有天收,连命脉也开始枯竭。
裴真意沉默着看了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死了自然是好的,再没有人比裴真意更不愿同元临雁同活在一个人间。
这想法近乎是恶毒,但裴真意并不在乎。这样想着,她别过了脸,眸光沉沉地看向了栏外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