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101)
辰砂颜色较之血色更加鲜红明丽三分,沉蔻这些日子看裴真意作画选用,自然也是知道的。
眼下她一经提点,沉蔻立刻便明白了过来,渐渐也就开始恍然觉得先前一番胡思乱想十分可笑。
眼下她知道了这块石头金贵纵使只有两指宽厚,却到底也是佳品。而她自己不论如何天赋异禀,恐怕也并不能将第一个作品刻得十全十美。
于是纵使她十分喜欢这辰砂的赤色,但一番权衡到底后,她倒仍旧是将手中石条放回了架上“那么我再看看罢。”
裴真意这回没能解透她的小心思,一时还以为她只是单纯被方才一番胡思乱想给吓了住,念此便不由得莞尔,终而伸出手去轻轻环住沉蔻纤细的腰,又贴靠在她背上。
“下回看那些志怪,别再在陪我通宵时看了。”裴真意将下巴搁在沉蔻颈窝里,吐息便顺理成章地拂洒在她颈间“晚间看了,难免日后晚间还要回想起来。”
裴真意轻轻嗅了嗅沉蔻颈间肌肤上萦绕的沉水香味,见她久久没反应,不由指尖轻轻挠了挠她腰上,轻轻发出一声鼻音“嗯”
沉蔻正感受着背后温软的触感、微微出神,乍被裴真意这样一挠拨,不由得也下意识发出一声“嗯”。
她自然其实是没那么怕志怪故事,但眼下裴真意如此抱她在怀安抚,她便也忽然间不想再逞强解释,只在一声轻应后继续答道“其实夜间看也是可以的。”
“哦”裴真意贴在她背上,感受着她轻声说话时的起伏,笑着问道“怎么”
沉蔻抬手轻轻点了点肩上裴真意的脸,而后又笑着用指腹划过她鼻尖“若是你同眼下这般抱着我,哪怕是中元三更,我也什么都敢看。”
这话说得傻气,但被沉蔻缥缈悠远的声音一衬,却又显得意趣十足。裴真意回味了片刻,才笑着垂下头,前额在她颈窝间蹭了蹭,闷闷地笑了两声。
两人自知礼节,一时虽各自心弦微响动,却到底也只是相拥数息便最终分了开。
灯火在罩内轻轻噼剥几声,沉蔻拉着裴真意的手,又认真地拣选了数块印石。
无奈这云堂暗阁中仿佛当真是无有凡品,眼下沉蔻心生喜欢的那块,入目便是金黄色泽,鲜艳细腻状似凝蜜,润泽无比。
只是这样几眼下来,沉蔻也渐渐断定了这恐并不会比方才那块血色印石价值更低。
“一两田黄三两金。”裴真意看过一眼后,果不其然开口道“田黄质地细腻,柔软易攻,这块还是田黄中的冻石。通体剔透,名贵无边。”
“不过它小。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刻着玩儿也罢了。”裴真意见沉蔻又显出了犹豫神色,不由得也笑着安抚道“才堪堪这样大小,且上头还有个小裂痕,诚然就是来练手所用不值钱的。”
61.檐风动
落云山中没有更漏, 只有一处开阔地上立了方日晷以计时。于是这样的沉沉夜色之下, 便连更漏声也隐去了踪迹。
夜已入定, 万籁无声。
房中的窗只开了一线,窗外是一片昏黑,吴云一微微眯起眼望去,却连一丝月色也看不见。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或许是倦意作祟,又或许是某些心思急不可捺,吴云一只觉得时间长得离谱。
或许外面该天亮了吧她看着屏风外幢幢闪烁的光影,又渐渐意识到那不过是从窗隙中挤入的风摇动了烛辉。
此刻的场面与处境太过突如其来,吴云一昏昏沉沉, 只感到眼前的一切便尤为光怪陆离,像是徘徊在梦与醒的交界, 一切都变得不再熟悉。
屏风外的低语声仍旧在继续,深夜里的困倦交织上不该留于此的悔意, 一时吴云一心间便愈发沉重。
那临近之处传来的声音是私语绵绵, 哀戚切切。这让吴云一渐渐垂下了眼睫,立在屏风之后,发出了一声近乎幽不可闻的叹息。
蔺吹弦好像是哭了,又或许并没有, 吴云一听得见她带着哭腔的每一个字, 但单凭一个跪伏在江心亭膝头上的背影, 她也无从分辨。
到眼下为之, 蔺吹弦所言皆令她感到一知半解。那似乎是前尘往事、似乎关乎她那芳华早逝的师祖, 又似乎和每个人都相干。
吴云一看着屏风外江心亭模糊却晦暗的神色,也渐渐明白了眼下这场逃不掉的会话,便一定是这些日子以来江心亭的一切心事。
蔺吹弦正伏在江心亭膝头,而江心亭纵使面色晦暗,却也仍旧轻轻抚摸着蔺吹弦的肩。吴云一看着,不由渐渐感到这二人确实是亲密无间。
至少不论如何,她自己大概是不可能这样伏在师父膝头哭诉的,也更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让江心亭抚摸自己。
吴云一幽幽呼了口气,也明白她对江心亭的感情更多是一种愿侍奉瞻仰的孺慕与倾心,但纵使心下这样想着,她神识的某一处却也仍旧从这一刻起,开始隐约渴望起了那个她也能够同师父如此亲密的一天。
是个失礼的想法,但那想法一闪而过,连吴云一自己都无从详知,便也更加无从指责。
此刻暗光浮涌的屏风之外,吴云一能看见蔺吹弦的肩头正微微起伏着,秋袍柔软细腻的布料堆起沟壑,潜藏进明明灭灭的烛光。
她一定是哭了。吴云一默默下了定论,终于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强忍着心虚与愧疚,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屏风之外二人的对话上。
听完这些,我一定要对师父再好一点。也要像两位师叔这几日一样,能讨师父欢心一点。
或许能够更加亲近,也能够更加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