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番外(171)
亓徵歌听她字音微扬,语调悠悠,知道她又是想要说些气人话,便索性并不作答,只摇了摇头,垂眸看向窗沿。
“师姐不紧张,闻竹可紧张得很呢。”曲闻竹一手支颐,抿唇笑了一声后才缓缓道:“师姐或许不知道,谷中没你的这两年,我替你遭了陈师叔多少白眼。”
“你我向来亲近,我不在了,陈师叔矛头自然转向你,倒是委屈你了。”亓徵歌闻言抬眸看了看曲闻竹,温声道:“如今我归谷,想必陈师叔便又有的放矢了。”
说着,亓徵歌终于提起了几分精神,直了直身子,问道:“我向来知道陈师叔一脉视我如钉如刺,自幼因我母亲一事冷嘲热讽不说,我此次出谷两载也是颇有怨言。此番归谷,又必定是他们百般刁难。闻竹你可……”
曲闻竹吃吃笑了几声,打断了她:“师姐不必忧心,谷中风气早就不似你我儿时那般歪斜。这些年除却陈师叔这个老古董外,还有谁看不清楚你为人如何?更遑论谷主这些年早就明令禁过妄论他人,风气也渐渐归到了医道之上,我看只要能堵住陈师叔的嘴,便再无人不认你。”
亓徵歌摇摇头叹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可不苦。我这三个月都在谷外过,连笔也没摸过几次。”曲闻竹神色带笑:“没了谷中那些每日练字温书的破规矩,终于能够直接上手炼药剖体以证道,倒是轻松多了不止一分。”
亓徵歌见曲闻竹难得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也知道眼下是只有彼此二人,曲闻竹也少了些拘谨。
亓徵歌知道曲闻竹自小虽笔墨好学识广,却并不像自己一样喜欢文墨纸书,反倒更喜欢动手钻研些刁钻医理,不由得无奈笑道:“闻竹,你怎么还是如此玩心重,既然已为人师,多少还是要收敛些。”
曲闻竹闻言轻哼一声,支颐笑道:“那自不必担心。”
“这些日子苦的其实还是谷主大弟子。”二人笑谈片刻后,曲闻竹缓缓道:“晋坼他为人太过踏实,这几个月来自上而下各事都是归了他打理,上次我见他时,真是忙得连饭都没空吃。”
亓徵歌伸手揉了揉眉心:“子坼他自小就如此较真。他亲自操持的事情,就算是哪怕只有一分差池,他都要摸到底。就如此心性,恐怕是想要清闲都难了。”
“但偏偏他又不爱管事,管起事来又较真又疲累。”曲闻竹也好笑:“待你回去,他恐怕是有十足的苦要诉了。”
二人言谈间车驾渐渐驶入了山中蹊径,不再能够通行。同车夫别过后,二人便开始徒步向谷中走去。
眼下夏秋之交,入谷的芳草道芳菲一片。二人沿着蹊径款款前行,渐渐刻着“容决谷”三个字的巨石也依稀入了眼。
曲闻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名牌从怀中摸了出来:“师姐,待会儿入谷还需要拿出名牌为证。如今谷内纲纪越发严格了,入谷是要查看弟子名牌与外来之人所携引荐信的。若是普通游客,更是要记姓登名、留物抵押。”
亓徵歌闻言挑挑眉:“这是何时立下的规矩,为何我从未有所耳闻?”
曲闻竹见亓徵歌并无动作,一时忽然记起她的名牌仿佛给了陆莲稚挂在颈间,登时便看好戏似的笑道:“哎呀,师姐的名牌是不是在莲稚妹妹身上呢?真是可惜了。也不知今日门前的弟子认不认识大师姐您、肯不肯放大师姐您进去呢?”
亓徵歌闻言只是轻哼一声,也并未理会她。
世人皆知容决谷医家圣地、功德无量,几乎从没有人敢道此处来造次,于是容决谷也向来对外不设防,除却存放典籍与珍材的楼阁,守卫、侍从几乎是一个没有。
于是门前做看守的弟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学徒。
那小学徒是今岁方才上山的小弟子,被曲闻竹一张嘴说中,当真不认识亓徵歌。
“阁下若是谷内大师姐,当有名牌才是。”那小弟子寸土不让,力争道:“如今谷内本就忙乱,不接待游客。二位姑娘还是莫要拿捏我这小小学徒,若是无物可证,姑娘……还是请回罢。”
那小弟子言谈间抬头看了眼亓徵歌,登时面颊绯红一片。
看门小弟子这一年入谷以来,间或也听到了几句谣言。
谷中皆传言谷主千金离经叛道,外出游方不归,又传言那位千金是如何的仙姿佚貌、才华出众,唯独可惜在脾性古怪、身患隐疾,一度是个好苗子,却最终仍是废了。
关于亓徵歌的种种谈论在这一刻都涌上了看门小弟子的脑海,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眼前那位外来的女子,只见那人姿容清绝、行止如风,谈吐更是温和端雅,一点也不像是谷中所说“身患隐疾”“脾性古怪”,真叫人为难。
曲闻竹见这小郎君老实得很,不由得抬袖胡卢而笑:“那你可认得我?”
“自然认得小师姐。”看门的小弟子登时脊背一紧,恭恭敬敬朝曲闻竹作了个揖:“小师姐安好。”
原先亓徵歌在谷中时,多半人见了她都要喊一声大师姐。而曲闻竹作为亓源缮的宝贝小徒弟,又是亓徵歌最亲近的小师妹,自然便也沾了光,几乎人人都要喊一声“小师姐”。
但亓徵歌虽在谷中新弟子圈内被传作是脾气古怪,到底这些新弟子也是不曾亲眼见过。然而曲闻竹的古怪脾性,却是不论上下新旧,悉都有所见识的。
——听说小师姐开心的时候,会给人投毒用来试验新药的。
——听说小师姐不开心的时候,会把眼前见到的、不管是飞禽走兽还是人,抓起来用刀一点点剖开观骨的!